慧茹的头,又再轻轻地摇晃数下。
翠芳不可能不知道呀,几乎全班人都知道了。
心,犹如挣脱了桎梏的野马,狂奔起来,狠狠地跺踏着她的胸膛。
是什么事嘛,啰啰嗦嗦的。
你可不能告诉翠芳呀!我怕她受不了。
你这张嘴巴就是爱胡说八道。
怕我受不了?龙的事?不自觉地,她的双手同时牢固地捉揉住书袋,那一株牡丹花被搾压得粉碎。
这次可不是听来的,而是龙告诉我的。语调带点撩人心思得意味。
真的?
龙告诉了她什么?她屏住声息,很仔细很仔细的去听。眼睛瞪住荧幕上的幻灯片,心已跃到喉头,浑身有一点点的烘热,手掌心有一点点渗湿的汗珠。
他说他喜欢上一个一年级的学生。声音很微,像一只蚊子回旋绕飞在耳朵里,才能听到的嗡嗡响。
她怔了怔,感到一股晕眩。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不可能吧!
真的吗?她轻缓地向后躺。阖上眼,在黑暗中出现的第一个疑问。她觉得脑袋很空荡,但仿佛又有什么东西梗塞得满满似的。
你不信?我都曾经看过他们好几次呢!在散步。
是真的吗?她似乎已没有别的问题可想了。这一次,真的或是假的,是龙要苦苦打量的时候,不是我。她暗忖。全身感到有点虚脱无力。脑袋依旧一片苍白。一丝长长瘦瘦得难过,接着从心角最深处盘绕上来。
你在哪里遇到他们?
哎呀!校园里除了醉月湖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给你拍拖的?碧婉几乎嚷了起来,后来又把声音压下去。
蓦然。四五盏日光灯陆陆续续地腾亮起来。幻灯片放完了。她睁开眼,视域里有无数银闪闪的东西流星般的飞来扑去。直矗矗的头颅,张教授的身影,变得很不扎实,有点魂魄般地飘浮着。心,和脑一样,有空无的漂白,不怎样纷杂,也不怎样难过。那种哀伤,似足一场浩劫绝望后所留下来的琐碎感觉。
她对自己出乎预料的镇定感到不解。先前的紧张,激动与焦虑,在一宗应该令人痛苦的真相大白之后,遽速淡化。但头有点痛是真的。四肢好像全不带劲儿,感到好疲倦,一种浑身的神经高度绷紧过后逐渐松弛下来的惫累。
把双手交叉地放在桌面,一股脑儿的把头伏在手上。碧婉眼前被日光灯泻落一地白光的桌面,因为这个小动作,霍然闪幌过一团灰影。
是翠芳啊!她回头抿着嘴微弱地叫了出来。
黑暗中,她几乎可以见到慧茹的脸色,不安和失措,但也无法为她那清浅的伤感带来丝毫慰藉。她想起药丸,想起病假信,如果医生再多用几分钟,如果她走底层没经过“讲堂1”的路线,如果她的头更痛一些,也许这个下午依然会像她往常的每一个下午一样安安静静地过去。很显然的,一个小小的决定,足以为一个普通单调的下午制造一个人生特殊的风波。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教授缄默下来,四周昇起一连串的骚动。凌乱的脚步声。琐碎的谈话声。散堂了。她暗想,庆幸这一堂难挨的课终于走到句点。
你怎么没跟医生拿病假?是慧茹的声音。
病假信都不知丢进那一个垃圾桶了。她没回应,懒得去向她解说。
要不要我陪你走回宿舍?
她猜到慧茹对她此刻心情的揣测。她感到莞尔。
转瞬间,她有了一种打算。她摇了摇头。
脚步声,随着楼梯一级一级走下去。
讲堂的木门被推开来。你真的不要我等?
再次摇了摇头。一绺发丝从两旁滑落下来,在她的侧面垂散。
过了一阵子,脚步声再次响起。木门笨重地来回反弹,咿咿呀呀地晃了几下。
不久,她毅然抬起头。眼前的黑漆随着眉睫一刷而浏亮,亮得有点刺眼。她用手稍掩住双眼。她又想起那个打算。
也许他真的在那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