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30, 2023

旧作重抄:夜雾(8)

 13.

丈夫七时许出门后,空荡荡的孤寂便向她围拢过来。

开始时她确实由于没有其他人的共居监视而深感莫名的窃悦,她扫抹地上,在屋子周围种些花草,蔬菜,果树,甚至还畜养一群鸡鸭。接近响午便随心煮些自己或丈夫喜爱吃的饭菜,再也不必操心摆在饭桌上的会在家婆脸上撮塑出什么表情。她刚嫁过来时每次吃饭都如坐针毡,如果家婆肯动手提起筷子,她先小松一口气。每一次筷尾紧夹的菜肴送进口里时,她的心跳随着加剧,如果她再夹第二次,就显示这道菜的色味还可以;如果她急忙吃口饭,然后夹第二道菜,状况显然不太妙。最惨的是连接扒四五口饭后,一言不语地放下筷子走开,小姑就更狠,菜肴不合胃时,她没走开也不哼一句,自顾裸露一副委曲求全的吃相,她看了更是心寒。

嫁过来的第十天,她就暗地里心中诅咒:不吃就算了,饿死更好。

不足一个月后,这些人就如一池污水在炎阳下蒸发,消失了。

她无意地预早获得完整无缺的宁静,只是过了不久,她感到一种严重透支快乐的痛苦,一个人,守着一间清冷的屋子。丈夫走后便扫抹地上,或窗镜,然后种些花草蔬菜,或饲喂鸡鸭。中午丈夫回来用膳,她自然的喜悦地与他闲长聊短,只是那么短促的半小时,丈夫又再跨上脚踏车扬长而去,至到七时许才关店回来。

那段时间的距离显得特别悠长,仿佛是整个世纪一样。半年之后,情况逐步恶化,丈夫说由于生意繁忙,午膳也抽不出时间回家吃了。她总是目送丈夫远去之后便呆坐在屋前,一个人,守着一间清冷的屋子,守着一个接近完整的白昼,寂寞酝酿在孤独的瓶子里,腐烂,发酵。

至到丈夫带一位他的好朋友回来。



14.

那枚痣在她那张充满惊愕的脸上抽蓄着,剔亮的泪水浅积在眼眶里,流下来,一颗接一颗的如迸裂的泉源,串起来似地夺眶而出。

你是不是疯啦?她是你的女儿呀!她喊叫到。

丈夫没说什么,也没看她一眼,自顾钮上衣服。

你是人还是禽兽?她又喊叫到。

他保持一贯寡言的态度,毫无表情的走出女儿的房间。她把嚎哭的小女儿放在床上,紧追在他后面跑出去,抓住丈夫的左手腕不放。

你说,你说,到底为什么?她迫促地叫问。

丈夫停下脚步,出其不预的转身一巴掌刮扫过来。她避闪不及,板硬的手掌以颇高的力度狠击她的左则额。她叫了一声,双手松开,颠跌在地上。他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外,从裤袋里搜出电单车的锁匙,站在那儿须臾,回头冷冷地说:因为她根本不是我的女儿。

她愣坐在格外泌冷的地上,脑袋嗡嗡作响,麻痛的面颊是一阵火辣的感觉,空洞的脑海叫她不知要回答什么,只有眼睁睁地看他开动单车渐行渐远,留下一团乳白色的烟气 在半空中浑散,飘荡。

过了一些时候,她走回女儿的房间。小女儿已苦累得俯伏在床上入睡,大女儿缩坐在角落哭泣,双脚弯曲在胸前,手臂抱住大腿,头脸掩埋在双膝间。她捡起丢在另一旁的内裤,爬到大女儿身边,说:来,穿上。

我………..我要冲凉。大女儿幼稚的声音,微弱地从膝头间传出来。


(待续)


Saturday, January 28, 2023

旧作重抄:在世界的最后一丛绿色中醒来




 什么时候     所有的

眼睛    所有巢着爱的

心     才懂得缓缓

睁开来

*

I.

站立起画架     铺贴一张

木味鲜涩的宣纸

蹲向缄默的河     蹲向

嚣嘈的垃圾    沾了沾

一束幼鹿褐色的纤柔

描绘一系列空洞     龌龊的

黑白精选


蹲向不再涌动的河     听到

水     在每一张濠沟的出口

愉悦的尖叫


II.

不按时成形的云     其实

是一场场烟气渗透      熏黑

而且过度发酵的雪絮  

以倾斜如刃光的姿势

飘落     带些浓浊的血腥味

搂吻在窗前盛开的

各色花类     及肺叶状的

蝶翼


二十世纪末的其中一个定居

是延期将会从生活

左边的臂膀     开始纹上

死亡的图腾

蔚蓝     白云     雨珠和风

自然也无法逃避     因为

滋长似丛林的烟囱

指向天空睁开黝暗的眼睛


III.

他一醒来     八岁的瞳孔

便醒来在电脑高解度的

画面前     萎缩的指尖

习惯性地放在象牙色的键盘上

符号化昨晚那场简短的梦

关于电子游戏机    关于

钢琴班     关于补习………接着

以一或零把所有的资料

压缩     输入扁平的磁碟中


喘息在文明超速膨胀的都市

纸鸢     陀螺与弹珠纷纷

从稚龄的梯级滑落

他只好以半导体     真空管

微型软硬零件……..去豢养

岁月那只脆弱且早夭的

童年


IV.

一只鱼     孤独地闪着

日益黯淡     熄灭的鳞光

晃着夜游的焦虑     搜索

天蝎星的位置来确定航线

朝向流言里的最后一座诡秘

的弧弯     朝向纯白色的源头


游过海洋的伤痕如游过

一大片一大片预知的死亡

在铅黑的水层下

最后一只鲸鱼     用悲伤

去探触      甚至揭露      一宗

刻意被张扬的蓝色命案


V.

他开始从树荫最茂密的中央

迁移     迁移到多风的河口

从河口到镇外     然后

听见树     最后一次倒卧的咆哮

在转辄的刃光里     一闪即逝

对类似绿色的肃清法     他目击

以困惑     深感那座

砍劈掉上半身的痛

 

屠杀的噪音在入夜时分

便远去     溶化在冷冽的静寂中

他伫立于一截树头的年轮上

眺望     赤裸的岁月在山坡

排列     拼凑成土壤泪珠状的

伤口     甚至裎露抗议那无声的手势

暮色犹如血染的火光     一只白鸟

惶恐地扑翅     试图划破

那腥味流离的长空

 

VI.

黑夜在对岸     汨汨地升起

颓败的颜色     发髻压在脑后

她从丛丛破旧的暗翳走出

门外     走过有人以时间垂钓

的河边     走到庙寺前的大戏台下

香柱的浓烟     随着回旋

的风向滚过来     她抬起头

睁开眼     台上的壮丽与喧哗

被泪水漂白得一片模糊………

 

她安静地坐着     旋舞得蚊蚋

终于停息在银白的法尖上

    蹑踮着草的声音     穿过

长凳的双脚     然后灯光淡入

浓妆的脸谱急急退下     配乐

混着一股枯槁的气味逐渐微弱

她自稀薄的掌声站起     走过

三两排微凉的木凳     和一群人

沿着河边走过寂寞的街灯

蓦然回首     发现所有的身影

已在后头严重地掉队

 

VII.

从荒林     从蓝空     从海

从没有枪弹没有铁笼没有网

的角落     最后一只犀牛

最后一只银狐

最后一只熊猫

最后一只火鹤

最后一只鲸鱼与海豚

靠着暗夜最深最阔的流光

陆续地出现     在一座奇禽异兽

的博物院外排队

 

标本     虽是

死亡最华丽的浮雕

却是存在的唯一方式

 

VIII.

每一座山都有预感     绿色

是愈来愈无法掌握及填补了

春天继续带来引爆的消息

被剖解     被迁移     被同化

在某座城市某个嚣攘的地点

和钢柱和玻璃结合与交媾

一种状体改造的必要程序

 

每一座山都企图奔逃

“奔逃是徒然的大地说

“在人类的爱未干涸之前

绿色便可以和时间

一般永恒“

*

所有的眼睛     所有

巢着爱的心     睁开来

的时候     会不会太迟了?

 

(此诗荣获第五届全国大专文学奖诗歌组佳作)

 



(待续)


Friday, January 27, 2023

旧作重抄:夜雾(7)

 11.

她开始觉得自己像一只可以随时发射毒针的刺猬一样,除了丈夫之外,其他人都仿佛站在隔岸监视她,数咒她。她独自蹲在一旁折冥纸,一张又一张,小心翼翼地折成元宝的形状,丢进一个大纸袋里。

人群像潮水一样来去,丈夫忙着替前来敬悼的人点香,口念着阿爸呀某某人向你致敬。小姑与两位小叔忙着倒茶水,再端上煮炒之类的食物,偶尔坐下来闲聊。只有她,蹲在那儿,摆在灵堂前的烛焰映照在她的脸颊,忽光忽暗地随着烛光飘摇。丈夫偶尔过来蹲在她身旁,也没说什么话,只是顾自折着冥纸,小姑好像是事发之后连看她都不敢看她一眼,外坡回来赴丧的小叔也只是点点头,过后便当她好像不存在似的。

守夜的第三晚,十时半过后悼客便陆陆续续离去,雇请的厨师也开始收拾厨具,清洗后准备回家。小姑与小叔已经走进屋内,丈夫忙着扫地,她便清理摆在桌上的杯碟和花生壳之类的垃圾。十一时许,只剩下她和丈夫坐在灵堂前,醇酵的夜色在两盏蒋光灯可抵触的界限之外盘踞,向四处伸延。雾水转浓,泡冷的微风偶尔刮起,她双手拉紧披在身上的棉衣。

你先去躺着歇会吧。丈夫说。

她走过去坐在躺椅上,闭上眼睛。

醒来,一种固实而深远的静穆迸裂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刻,什么声音都似乎从这空间被抽离掉了。她站起来,身后突然传来咯咯的声响,她全身电触般地惊悚一下,咯咯咯咯地狠捶在她的心胸。慢慢的,她转回头看,咯咯咯咯,看到棺盖在那儿上下颤动。

醒来,热汗竟流满了双颊,喉底干燥得就像快撕裂一样。丈夫已伏在桌上睡去,晚报被风吹落散布在地上。回头看,棺柩好好的摆放在那边,蜡烛已快燃尽,蜡泪堆积在烛脚的两旁。

她重转过头去时,摆在眼前的是乳白一片的雾色…………




12.

整间屋子从此就更死寂了。

记忆中,两位小叔再也不曾踏足家门,偶尔打电话过来也只和丈夫闲谈几句便挂上。小姑两个星期之后便搬到镇上,之前曾和丈夫在房内微吵迁居之事,她走过房间无意中听到小姑说…..只有你这个傻瓜还敢跟她住在一起。两间房门陆续皆上了锁,至到大女儿七岁那年,才打开小姑曾住过的那间让她自己独睡。


(待续)


Wednesday, January 25, 2023

旧作重抄:童话之死

 

故事开始于萌芽的向日葵      萌芽

在春天深绿的舌尖上     完美的光

沿着时间的齿轮不停转动…………..

………… 逐渐地成形     从裂痕到碎片

王子的胃囊甦醒在第一个缺角里

放浪不羁     如黑洞在宇宙的核心飘行

磁场日益壮大     深度日益伸延

在光的脊骨上描摹丛丛海市

在蜃楼里豢养斗状形的胃欲

解放于黑夜的最底层     从烟囱刺探

睡眠     局部抽吸梦 --- 暖丽的

图像与记忆     加以化验及实现

俘虏入巨型的沙漏里     和时间

恋爱     交媾    及大量繁殖



………. 故事潜入深秋的胸膛以

枯槁的颜色     春天火葬最后一朵

萎缩的向日葵     接着自焚

脆弱的快乐停止滋长     忧愁

暴躁地尖叫     如蒲公英一般回旋

伤口与死亡同时飞过溃烂的灰唇

飞过苍老的长街     飞过镰刀

飞过山河及生命……….然后     初冬

第一片灼烫的雪花     冷漠地

飘落如残缺的翅翼     王子从第六章

第六段第六句末的逗点挥开刃光

肢解上帝的右臂     用视能

垄断情节     用听觉拉长时空

用呼吸杜撰结局    胃囊继续游走

和消化     龟裂的光继续凋零

幅幅图像现形以雾的漂白及存在

重新粉饰过的愉悦并没有举证什么

在一触即破的废墟中    困倦的鞋

穿上愤怒的脚趾     在王子的宫殿前

瘦瘠的足迹把沙砾纵火     探索

一个起点     把童话

烧掉



烧童话的孩子     自败坏

的花丛中走出四处匍匐的暗翳

细读太阳在天空摆动的虚线

拟定每一阵风蹓跶的航向

涌进喘息的街心     捣毁

红绿灯与所有的交通牌示

撕碎宣言海报和肖像在墙上胶贴

的微笑    头颅对峙钢盔

赤足走向军靴     力量的瞳孔

被戳击而出血     白色的勇气

倒毙在街边     留下万缕血丝

继续行进     奔走    拐弯    爬墙

额前幌着一飘腥红的火焰     朝往

一双巨翼沉睡的地方


………. 燃烧了     从故事的右上角

太阳底下     清澈的火焰以血

的悲壮燃烧黑夜     燃烧徽章

燃烧旗帜     每一章节在飞舞的火舌

中卷曲成黑色的秃鹰     扑翅     腾空

在童话的尸体上继续盘旋 ……….

(刊登于【大专青年系列之四】1991年)


Tuesday, January 24, 2023

旧作重抄:夜雾(6)

9.

家婆出殡后的第三天,家翁六时左右在厨房向她点头微笑。

散步去?她问。

是啊,一个多星期了。他回答,脸色突然沉暗下来。看来以后只有一个人走了。说完一抹苦涩的笑意浮现在唇角。

小心点呀。她继续擦干昨晚清洗过的盘碗,随口搭腔。

家翁像往常一样上了香之后便踏出门外,然后轻轻把门关上。

碗碟放回橱格,她开始扫地,从大门前扫到后门,然后开始抹地。

清晨如昔寒冽,而她的头额已渗出汗珠。

丈夫说:今天得开店做生意了。七点半左右便跨上电单车扬长而去。

小姑一脸冬冷的神情,板着面孔吃完早餐便一言不语地出门去。

八点半左右,家翁还没回来。

可能跟老友喝早茶去了。她心里想。

她在鲜艳的阳光下晒完衣裤后,走进屋内仍然没看到他的影子。她有些焦急了。他过往未曾迟过就是后回来的,而当时已接近十点。她忧心地拨个电话到五金店去,接电话的小姐说丈夫正忙着点货,连说几句话也无法抽身。她哦哦了两句,只好无奈的放下电话。

她坐在门旁的长凳上瞪住前来的羊肠小径,两旁的芦苇在透澈的光线里随风摇曳,永不言倦地重复同样的动姿。她只是不知所措地坐着,让周遭深沉的寂静层层包围,至到两个浮移的人影出现在小径的尽头。



10.

她嫁过来的第一天便发现那个铅黑得刷亮的瓷瓮。

至到第三天的早晨,她站在高至腰位的瓮旁,把木盖移开,她看见自己的脸孔映贴在冷静的水面上,突然间一片褐黄的枯叶在半空中徐徐荡落,降泊在瓮里的水面,缄默的涟漪轻轻地漾开圆圈的摺纹,那张脸孔切片般的被割裂,扭曲。。。。。。



(待续)


Monday, January 23, 2023

旧作重抄:短诗两首

 a. 最不幸的事

醒来

最简短的梦     还来

不及发生     晨光

及窗外的青草坪

已被咀嚼得满目苍夷




b. 午后

我趁着光阴的时速

降低倒接近零的姿态间

用偷闲的食指

写诗     写在心的百叶窗上

快乐或忧伤还来不及剪辑

阳光便来烘干    动荡

的枝影叶翳便来细读

也都来不及修改及校对

风     接着一行行刮落

一切又好像没有发生过

在那折射着芒刺的镜片上



旧作重抄:夜雾(5)

 8.

她在恐惶的尖叫声中醒来。

响午的岑寂迅速地自每一个方位向他举攻围拢。

她从一个没有梦的睡眠域境回来,那种尖叫的形成其实是没有缘由的,她只是无端端地从心的最深处极力喊叫出来。她睁大眼睛,眼珠左右溜转几下。一两绺发丝落下来,头额布挤着无数枚细密的汗水,脸颊呈焕一片油光,那枚痣雄赳赳地在哪儿挺立着。

卧躺在水凉的洋灰地上,瞄望四周,她捕抓一股虚实莫名的生疏感,浅摊在她思维的涧流。可能是第一次她这般的平躺在地上,视域里的屋梁,交叉的木条骨架与泛黄的天花板,都化变成一个有些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的图景。

她慢慢扩大视域的界线,较多稔悉的事物被捕抓进来,譬如她亲手缝织的窗帘,墙上的结婚相,还有那幅性感女明星的月历。



她知道自己并未身在异处,自己还在这里,十五年了,还在这里。

她突然想到五时许有人回来领货。惨了。她心里想。她弹坐起来,看到一堆布片放在针车旁,小女儿躺卧在沙发上,嘴巴还轻咬着奶嘴的乳胶头。三时二十分。燥热的午意使她感到迷思般的昏眩。她起身走到厨房咕噜咕噜猛吞一大杯白开水,倾西的阳光悄寂地穿切过百叶窗,吻贴在她的脸膛。

扭开水喉,双掌合掬着清凉的自来水,猛泼在脸上,把睡意残留的最后几丝余温冲洗掉。

不久,针车的缝织声又再响起,单调的旋律,平淡的嗓音,时快时慢地在客厅的空间徘徊环绕。尖细的针上上下下快速摆动,牵引着黑线穿刺过布块的边沿。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又重复,毫无厌倦地持续下去。

将近六时左右,一辆小货车轰隆隆地驾到她门口停住。小女儿跑到门槛站着,叫声叔叔。她在屋后伸头探看,那男人已怀抱着小女儿,左手握示一根棒糖在她面前挥摆。

我要,我要。她听到小女儿稚嫩的嗓声。

(待续)


Saturday, January 21, 2023

旧作重抄:夜雾(4)

 



7.

她骤然睁开眼,那枚痣无法自控地抽抖一下。

她抹黑爬下床,被单挤揉成一团。丈夫微张着嘴巴虾卷似地赖在一旁,打少许的鼻鼾沉沉醇睡。冷冽的气流回绕着房间飘游,她紧紧拉密穿在身上的棉衣,仿佛只要一不小心漏个缝口,那种沁脾的寒意便会钻到骨髓去。

正当她移身到床边时,钟声嘎然冷幽幽地响起,浑散在穆静的黑漆中。她心中一急,右脚快速伸下,她突然呵一声低微地尖叫,原来是右脚踏空,触及的不是拖鞋,而是刺冻得如结冰一样的洋灰地面。她快捷的把脚板缩起,俯身摸索一下,抓到了拖鞋,把它排好来。

借着在观音旁闪幌的蜡烛焰光,她抖索地走向厨房,揿亮昏黄的灯泡。

家翁走进厨房,正打开水喉的她叫声爸。家翁笑了笑说:近来天气真冷,你妈的风湿病又发作了。她只是听着,双眼注视着已半满的水壶。水位速速升高,然后关紧水喉,把水壶盖上。

家翁六时半左右便推开大门走出去,穿着一身去晨走的衣装。

她在屋子内前后走动,棉衣仍披在身上,感觉有些温热了。她煮水,泡茶,从冰箱内拿出苹果与黄橙,用洁布把神祖灵位抹净,茶杯与水果摆放灵位前,然后上香。

她结婚后首渡过的初一,嫁过来的第十天。

丈夫七时许从房间满眼惺忪地走出来,她在客厅内扫地。

他靠在墙上问:我爸刚才对你说什么?

她边扫边答:他说天气冷了,你妈的风湿病又发作了。

丈夫把门开个窄缝窥看,泛白的晨光惨淡地自两扇窗口泻落,把房内的晦暗逐渐洗涤掉。房内的寒气仍旧赖着不走,稳静地淀积在每个角落。这么冷。丈夫心里嘀咕着。他看到大木床的左边整齐地放着枕头与折叠好的棉被,另一边躺着身型削瘦的母亲,棉被覆盖到颈项。

把门关上,他向她说:十几年的老毛病了。

她继续扫地,棉衣已脱下丢在床上,感觉到发头有些汗热了,两三枚汗珠从背部渗出溜下来。屋后传来丈夫洗澡的声音,一桶又一桶冷似冻冰的水溅在地上。屋内的暗翳急急消褪,温柔的光线丰沛地充注着微凉的空间,甚至潜入每个阴深的暗角。

扫完地,她便开始弄早餐,先冲壶黑咖啡,整家人都溺爱咖啡,尤其是家婆可以从早喝到晚。然后倒一小碗米粉,加蛋,加糖,添水一起搅均,然后倒一勺在平锅底上,烘热的油气向她的脸扑升上来。

丈夫穿好衣裤从房里走向饭桌,一壶热腾腾的咖啡与一碟米粉糕放在桌上。

一起来吃吧。丈夫说。

她在屋后正准备洗衣服,听到了便暂时把衣服丢集一旁,走进来。

要叫妈一起来吃吗?她问。

你去叫醒她吧,一定是昨晚没得好睡。丈夫说,乌黑的咖啡以弧形的姿态跃入杯里。

她敲了三下门。叫道:妈,吃早餐了。

没有回应,她又重复敲了三下门,用力些。

还是没有回应。

进去把她叫醒吧。丈夫说,啜口咖啡,再拿起另一块糕咬了一口。

当他咬第三口时,一声凄厉,惊骇的尖叫撕裂清晨的谧静。


(待续)


Tuesday, January 17, 2023

旧作重抄:夜雾(3)

 6.

 雨停了。

她推开木窗,泡浸得有点冷湿的夜色倾泻进来,却意外的被埋伏着的昏黄灯光突击而侵蚀掉。她听到雨水哒哒地自屋檐边溅滴泥地的声响,也听到韵律性的轻微呼吸声,显然的,小女儿已沉沉入睡。她缓慢地把身子移向床边,不愿惊醒小女儿。她下床走向房门,随手揿熄灯泡,走出房外。

她伸头向外探看,客厅内的白灯亮着,电视机没开,大女儿伏在矮桌上埋头做功课。

不用等你爸了,做完了功课便早点睡。她稍微提高喉声说完便走向屋后。

她拉开第三个抽屉,拿出电灯筒。打开后门,她屏息的聆听周围的声音,孤寂的水滴声,一些昆虫懒悠悠的嘶鸣,小风在密凑的枝叶间溜跶的跫音,还有,她苦苦觅寻的蛙叫。

她按了个钮,扎实的光源自电灯筒的小灯泡以圆柱的形状投射出来。

如往常一样,她得辨认蛙鸣的来源,从确定某个方向开始,再把范围缩小到某个方位,最后锁定某个可能的位置。电灯筒的光柱,轻盈的随着感官触觉的迁移而流动,偶尔忽上忽下,或向左向右,最后停止在一个点,就在那片光圈所占据的面积内,通常都会有一只愕吓得鸣不出声的草蛙,蹲在哪儿,眼睁睁地瞪住她。



喧闹的夜嚣开始缓淡下来,灰白色的半圆月正好栖泊在山峰的边沿,虚弱的光量环绕那片半圆月微然地漂白颇窄小的面积。她的右掌紧握住一只冷软的草蛙,站起来,酸涩的腰背获得一阵痛快的松懈,左手拎住一包塑胶袋,袋子内仿佛有一些东西在窜动与蹦跳。她回头往屋内投望,发现客厅的灯光已被熄掉,女儿已回放入睡,只留下厨房一盏灯寂寞的在哪儿亮着。

丈夫今晚是不会回来了。她心里想,然后把握在掌中的青蛙丢进袋子里,丢出一阵凌乱且简短的哀鸣声。其实她早已习惯独自与孩子同睡,就像抓青蛙一样,她还记得第一次掌握草蛙那凉湿而软黏黏的肢体时,自己吃惊得尖叫一声,还把那只青蛙扔得远远的。

远远的。她心里想。总是希望能把一切丢得远远的。


(待续)

Wednesday, January 11, 2023

旧作重抄: 听风的歌

 听风的歌

-为一名华裔知青的心路历程拟就草案





1.

沿着房里轻浮的暗淡    他试图

从一束癯瘦的灵感去为一首未

命名的长诗刺探第一个句子

苦苦思索    像一个丢失了罗盘

的猎人     却下了   扯着远

山含黛的羞赧以食指尖轻叩窗

玻璃的透明与尘埃   透明的情

  像一个迷航的猎人   在浩

淼的野荒中原地步行      涉水

兜旋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圈   

2.

把水笔盖上    伏案   那是一张

纹路错综且玄秘的桌面    来自

一棵硕梧的杉树    所有的叶子

皆密吻着细尘    从诡异的年轮

到匍匐的圆桌    那是一段听了

便令人泫泣的进化   而他    

毫无动情      纂习桌面那层

木质的冷意    雨放缓了斜滑的

3.

时速    他只想着如何为一首未

命名的长诗装置第一扇门   

向他那谧静的虚无   优惑   

向僵化的爱   活着   他常常这

4.

么想   活着只是为了要继续修

剪呼吸的棱角   一些感官的枝

  在日子的荒域里不自知地

圃植一座玫瑰香的迷宫   出口

永远不合作声   像一只墨染的

花猫   盘踞于黑夜的膝盖上

他说:我想   就算月亮已攀升

锚泊于枫皇树巅   我想出口仍

旧拒唤自己的名字   生命   

5.

开来或许只是一卷辙乱旗靡的

草图    光与影互相吞噬的绝地

6.

而他   雨稍歇之际灵感的循环

也停了   水笔弃于桌角   纸张

哑着五百个块状的空白   寂寞

的在哪儿喘息   他偶尔沿着房

里的淡暗侧卧砖地上   细心地

   非常细心地聆听整座岛屿心

跳的频率   发现与自己的日子

一般   凌乱不齐   崩析得更接

近一种苍悴的低吟   呵   每每

推开窗扇便是一峦桀骜不驯的

山色   这是一座山群以膜拜的

坐姿蛰居的浮岛   每当月升的

声音幽幽爬到驼弯的背峰时

他便感应到遗忘的狡黠   阴险

   其魔力的形状及规范   如五

千万只春蚕自一个自卫不果的

边角开始咀嚼耕犁了记忆的桑

田   追缅能力的锐降往往叫他

惴惴不安   愁困   活着的其中

一场疑阵便是如何去善后对遗

忘的种种浑噩:他说   然后把

7.

头伸出窗外   想以双颊肤触风

8.

的温唇   甚至测量它的厚度

让发丝捕捉一溪水般的凉意后

9.

便急急把窗关上   远方的消息

呢   他噤默以对   潜入被单的

灰影下   星期日的清晨   他紧

10.

11.

拥一股赖床的麻酥如紧拥一双

沃腴的乳房   沿着窗外深冷的

寥寂思考   他依然在为一首未

命名的长诗草稿全副骨架   对

12.

于类似的浩瀚工程体系   他苦

苦思索   如一只折须的蟑螂

对文字的温度失算   愈显力不

从心   谈起岁月   他说:赤足

走到这里   站在三点钟的刻度

13.

如一株虚萎的向日葵   唯有遥

望太阳的光圈   对诗   对明天

   他倾向那个兜转着一个又一

个完美圈子的猎人   森林外的

盆地已被季节粉刷醇醉的秋意

14.

更远的河川亦已腌清着初冬的

雪光   而他   竟酵酿着一头早

熟的麻痹   感应灵思的涓溪已

枯涸得裸裎了每一枚卵石的额

田   文字由于事业的茁壮而开

始肤现以腐槁的色泽   精于经

营的关节也微然僵曲   整整一

个早晨的时距   他苦苦搜掘一

个意象却终以弃笔败阵   诗   

或明天   已逐渐淡成一串难题

   站在这里:他喃喃自语   仿

佛生命的脑髓皆品茗过了   他

站在这里   似极一个配备完善

无缺的猎人   穿越衔枝叠叶幌

15.

漾的罅隙间   他常常失瞄那轮

圞月的红心   套肩的气枪久久

16.

不曾放射   抬高   甚至举起

17.

当每一棵果树都累结烘喷喷的

烤面包   每一场骤雨都打翻香

甜的奶浆时   便是这样的了 

18. 

他常常向放浪形骸的慵倦谄媚

而不可自拔   也常常在愤世嫉

俗中试图探索全新的勇气   在

街心尖削的嚣闹中   伫立于直

通梦源的安全岛   当人潮皆以

相等的速度投往各自精准的方

向奔去时   他只想   真的想赤

裸裸的在流光下独舞   沿着响

19.

午溽暑的呼吸   他偶尔在时间

的废圮里瞥见一截梦的尾巴

只是一挥便隐失于烈焰的昏眩

中   那是往昔一些理想的断肢

20.

如今皆畸缩了   干瘪了   不久

他看见窗外的山群由于逡巡而

过的巨型云翳而蠕动起来   而

21.

他   赤足走到这里   正技穷于

如何矫捷地跨过第三十个路障

却察觉所有的声音已退入自爆

的禁室里   心   凉如那张木质

的桌面   睁开着一双霉锈的瞳

孔   视域已湫隘得只能嵌镶一

枚邋遢得星光   孤远   冷寂

他说:我往往对感情被重复筛

滤   甚至抽样式阉割深感无策

所以他的意识蛀蚀了那鼓噪的

日报后唯觉索然无味   那些犯

禁的标题   侵袭性的舆论   或

22.

是酸化般的报导   他阅毕便甩

入床底下   仅保存一册稀薄的

经济版   小心翼翼地撕碎   喂

食自己臭铜味的幻影   沿着入

23.

夜时分暮色落荒撤走的路线   

他常常奢想着重返昔日的边疆

界地   斑驳的缅忆里哪儿的快

乐鲜艳些   忧愁亦简短些   那

24.

儿盛葬着童年的遗骸   废置着

稚龄嘉年华的狂欢   哪儿   已

蒸化成一栋琉璃似的蜃楼   而

25.

他   只乐于当一个非攻击型的

猎人   反暴力   温雅   他说:

来到这里   那些为雏形的梦显

得余赘   太阳不久便攀至浮岛

26.

那蓊郁的发茨间   他仍旧紧握

一支裹足不前的水笔   为一首

27.

长诗的头颅苦苦思索而被挫败

狠狠刮伤   那种痛   像一个形

28.

同虚设的暗喻   一个揭开来也

摸不到答案的灯谜   譬如爱情

29.

从午睡的汗湿中醒来后他便这

么想   譬如爱情   像一尾蓝瞳

孔的泥鳅   恣肆地挥摆着长须

   那股被螫伤的剧痛通常都会

被宽恕   而且轻易遗忘   而他

30.

在以三段之间揣测急流的水温

  日光的亮度已消褪至一种

静穆的无声   他触觉到已丛卷

曲的敌意   手掌便速速移开

他说:因为水已冷得逼近冰样

的明澈   因为他不轻易遗忘

况且还惯于记恨   他闩上窗

熄灯   浅睡之后便看见一尾泥

鳅自窗口旋踅悠游   浑圆的体

形折射着月色的鳞光   醒来之

31.

32.

33.

后他时常幻设着一座岛能飞行

的喜悦   那种壮观的腾升   

仿佛饮尝了游云的自由   同时

34.

体验到岁月的颷涛   莽撞着匿

伏于油滑味的发尾   他说:来

到这里   我唯能捡到一个浪声

陆续枯焦的巨螺   他疲乏得像

一面软化得壁钟   很Dali式地

35.

褶贴在床上   祷告着整座岛屿

36.

的起飞及航行   行到远方去

37.

而远方的消息呢   踩向地雷的

脚板   贲涨的胃欲   或迷回河

口的灰鲸   或种种泪流的缄默

与舌尖的喧哗   面对情绪那截

已被局部麻醉的臂弯   一切已

痠痹得那么不可感了   最不可

感的是那些被私营化得爱恨:

有人说   而他来到这里   飘在

38.

沉浮无法自主及预卜的半空中

   他只想把观音的细辫拎紧些

   穴居于房间里   把每一次梦

醒的余温冷储于床底下   继续

赖床   凝视云貌的化变   计划

风向   或微雨的斜度   或写诗


星期一


1.

开门   星期一的早晨   眼前的

整座城都隔夜间已被铸制成一

架活生生的庞巨机器   他调正

领带   戴上度数准实的眼镜

向一个暗翳缠虬的螺丝孔走去

(荣获第三届花踪文学奖新诗佳作)


 









旧作重抄:夜雾(2)

 


5.

 她独自静静地跪在人群里。

拢围住她的得都是完全陌生的脸孔,如一张张狡狞的面具,悬挂在她的四周围,飘浮,游动。她肚子静静地跪在人群里,低下头,她可以感觉到每一时每一刻都会有凶悍的目光灼烫般的瞪住她,都会有摆动的唇肉不断以毒辣的话语如急雨般地洒落在她身上。

夜凉如水,她的头额竟泌出一连串密集的汗珠。她偶尔抬起头来,看了丈夫的身背一眼,又急忙地低下头,注视着放在双腿上的手掌。那是两个削扁的双掌,长不出什么肉,手指纤细,巧似一节节修长的青竹,才二十几来岁,竟散布着一些茧丝,掌背绷紧着干瘪的皮层,浅紫绿的血管挣凸皮面,游走如到处冲窜的绿蛇。

算命师曾说:这样的一双手掌,哎,命苦。

她继续静默地低下头。

她迫实地感触到锋利的眸光,炙烙的窃语,道士那重重幻呓般的经颂,混配着空灵的铃击与轻敲木鱼的声音,不断地狠捶她那泛白的脑海。双腿有点酸痹了,她稍移一下膝跪的姿态,头还是没提上来,仿佛头颅已塞挤了千斤重的铅块。密集与溶合的汗珠自双穴流下来,流过她的面颊,流过那枚黑痣。经颂的声音开始在她的耳叶内绕回缭旋,接着钻透深邃的耳川,汹涌地淹没她整座空荡荡的思维空间。道士的嗓音,铃声与木鱼的闷叫,起伏交叠地鼓击她敏感的耳膜,渐渐地,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所有的思维神经已注满了那些变得诡谲,魑魅的音响。汗水以加速的姿势溢沁出来,她感到全身浑散着一股莫名的燥热,视域慢慢模糊,眼前的指掌犹如吮吸了水湿的钢笔画而渗开。

她勉强地极力把头抬起来,她看到几张微驼的背面,最前排中央那个是丈夫的,更前面一些摆着家婆的近照。她开始感到一阵虚弱的天旋地转,视线以一瞬刹的迅速间变得格外清晰,就在那一刻,她仿佛看到家婆在照片内惊愕地睁大双眼,似乎在凝视她身后的某些东西。

她骇然挺身站立,回头眺望,一套骠猛的晕眩全面冲袭她的脑袋,思域里的灯蕊全部熄灭,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后面昏厥过去。

那个晚上,她第一次看见夜雾。

 

(待续)

Friday, January 6, 2023

旧作重抄:隐身术

市嚣分泌一种甜涩的余味

泅潜在时间的碎屑中沉思

流云的发丝烫卷了

迷离的水纹和唇片的吮吸

如果棱角分明的爱情可以被揣摹

复制甚至轻易打发

茶很快的便冷切于稀释的梦境里

风向更换的时候你唯有

再次等待愿意在窗前射精的身影

深邃的蓝色瞳孔放在蛋杯里

不停缓步走过酵发着汗味的房间

关上灯时热泪便滴落下来

堵起耳朵说不出赤裸裸的快乐

萎缩的思绪扣挂在

一串无法打开任何阴唇的锁匙

抚摸是那么冷

说一些辞不达意的外文

曲折的记忆缠卷着不可外泄的秘密

一场如胡子般短细的晨雨

恣蔓的云翳飘越城市长满青苔的屋瓦

你的笑意浸蚀于

多种器官的气味里

远处传来幽暗的音乐

酥软而多毛



砸碎的日影如雪花溶化在涌动的草坪

月光的舌尖涎舔着小腹

以味蕾搜觅肚脐的身世

不是所有可以想象的都可以形容

不停的壮胆也不停的低头奔走

勤于温习种种瘾癖的符咒

偶尔阉割语言的密码

慕恋线条弯曲的贴肤衬衫

在烈日下嬉弄湿哒哒的心事

在屡次错过深夜互相交织的耳语

晚餐以淫猥的暗号进食

频频健忘又默默眷念

在夏天梦见腼腆的雪絮

飘落似轻盈的音乐

绕着冒汗腾腾的喧哗独舞

空心的眼神在人潮里盲游

被煽动的情绪溜走了

你杜撰一段备受禁忌的腹稿

粗糙而多刺的字眼

恋曲如水面的倒影被风吹开

碎皱的摺纹

不是每一次相逢都会

获取感情的礼物

消耗一段果实累累的春光之后

还未及说出名字便走了

刺青的针痛吮吸着岁月的丰乳

不停收购各种形状的梳妆镜

你驾车时依旧频密超速

撇开一尘不染的领口

后窗常常半掩着没有上锁

迷途的旅人偶尔来到叩敲后门

汗雨之后便醇眠于幽寂的蝉嘶中



继续营计隐身术的伎俩

溺爱所有与双重身份有关的电影

凝眸贴在镜面溶化

谎言独自焚烧在被月光烤晾

如红焰般的肌肤上

你上瘾似地狂恋着重量的鞭挞

而且不断出入沸腾着汗味的房间

不断从后巷出入一截又一截

被润滑的梦境

迷失在光暗交界的地图里

在风中拨不开芦苇重重

生命只是一座深度叵测的泳池

日光浴的房客悠闲地伏卧在躺椅上

戴着款式花俏的太阳眼镜

暂时回避炫目的芒刺

在人群中刻意避免触及

细软的肤毛          开腔时

拼音失准口齿不清

甚至误写性别

天色转阴时继续赖床

深夜里互相摹测烟幕的体积与形状

在酒馆里以剽硕的肢体语言

刺探摸棱两可的思路

烙记着嗜甜而诡吊的咒语

还有偃卧的几种设定姿势

急浊的喘息之间聆听旋律严重走调

的音乐          灼烫心扉的呻吟

面对爱人沿着日晷兜了一圈又一圈

恐怕一溜口便开始结舌

说了又说却仿佛一字未提

累了          只好等待未曾迷恋

的切缝穿越残肢的欲念

(刊登于蕉风493期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