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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原本申请半天假而已,反正飞机是下午抵达,他打算午饭后才到机场接机。老板审阅请假信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微笑地说:接机那天就不必忙着来上班吧,也许早上还需要准备什么的,公司给你多一天假期,放心吧,不扣你的年假。所以他才有睡到醒的难得机会,结果确实睡到醒,只是醒得很早。
中午他就草率地煮了一包速食面当中餐,放了些青菜,打了两粒鸡蛋,不至于吞食营养价值超低的食物。他把热腾腾的面条倒入一个大瓷碗,从那狭窄的小厨房端到饭桌上,用筷子不断翻搅着冒着袅袅热气的汤面。他对这简单的一餐毫无介意,他想到今晚接机之后就会把整家人载到一家美食馆用餐,心情无端端飘荡起来,他甚至可以想象孩子那惊讶的表情,当他们看见那些色香味齐全的食物摆在眼前的时候,他仿佛就已经可以感受到那股浓烈的雀跃;还有就是妻子有些腼腆的笑容,可能会流露出一些不舍得花费得眼神,可能还会抱怨几句,但他知道内心里她肯定会感到无限的愉悦。
他慢条斯理地夹着面条送进口中,舌头在触碰到依然有点烫灼的汤汁时会自然轻轻弹动,还呼出空气来尽快排出热意。很自然的,他就想到到底有多少年没见到妻儿了,他顿时也说不出一个答案,所以只好在记忆的层叠里搜索最后一次回乡过年是何时。这一个无意的追溯让他想到离开村镇之后每次想回乡的种种艰难与挑战,多年以后依然叫他深感无限唏嘘。他十五岁踏步这个城市,那是徒步了两天一夜才抵达河口的渡轮站,当时渡轮每三天一趟,所以时间连接不上的时候,还得在渡轮站露宿一两晚;然后搭上渡轮,在船上还得渡过两天一夜的飘洋过海,才会抵达这座城市的入境港口。
当年回乡一趟,就如一次排除万难的旅程,翻山越岭,乘风破浪,所以他来到这城市时是15岁,再次返乡见到母亲的时候已经是20岁了。之后政府在离乡村不远的小镇建了一座国内的小型机场,只是机票依然昂贵,可能付得起但要花一大笔钱来买一张薄纸也不再于他的取舍之间所能考虑的,所以接下去的10年,他依然通过海陆回乡,交通状况及设施也随着改善,快艇只需要4个小时便能跨海,从小镇已经有马路衔接,所以乘搭6个小时的大巴就可抵达自己的村落,所以前后只需一天一夜就可完成回乡的路线。直到5年前,他终于用了工作二十年的储蓄在小镇买了一间屋子,把妻儿和年迈的母亲迁移到镇里,过后他也开始狠下心花点钱搭机回家,但也无法频密飞来飞去,所以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才能确定最后一次回家是三年前的新年。
其实去年的新年他原本已经订购好机票想回家的,哪里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全球大流感就这样爆发了,由于政府禁止跨县,他的美好算盘就被无情打散。其实他不只无法回家和家人团聚,航空公司也报销了他所买的优待机票。机票是通过公司的财政部购买的,当财政获知此事时,一时不知如何向他开口,所以便先向老板透露他的这场“经济灾难”,老板二话不说就自掏腰包把机票的数额填下去,吩咐财政告诉他下次可以不花一分钱补买另一张机票。老板类似的暗中协助至今他还蒙在鼓里,财政当然三缄其口,也未向其他人泄露老板的善举,成为了他们两人美好的秘密。
去年无法成行的突发事件让他愁眉不展好几天,老板也很轻易地觉察他那低落的心情,好几次他拍拍他垂跌的肩膀说:看开点啦,病毒迟早会结束,到时再回去也不迟。他听了也只有苦笑点点头,只是这一等就是超过一年,今年的新年也是独自在城内渡过,平时就以手机视频沟通交谈。三年说长也不长,只是对一个把妻儿留在千里之外的独居男人来说,两人被千里的高山大海隔开,有时即使是一天的时间也教他煎熬得有点无法承受,更何况现在超过三年没见一面,毕竟这三年里孩子都已经长大不少,最后一次离开时的幼儿才一岁左右,正在牙牙学语,现在视频的另一边已经可以流畅地和自己谈天了。
他把剩余汤汁的碗放在洗碗盆里,平时他会等到晚上睡觉之前才把所有的碗碟清洗,抹干,但今天他顺手扭开水喉,汤汁与自来水混在一起,然后他快速地刷了一次洗碗剂,接着流水把薄脆的泡沫冲掉。
他看了壁钟一眼,1点13分,他计划三点半才出门到机场去,可能今早起身太早,觉得有点睏,便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来,打算睡个午觉,待会才有充足的精力应付三个孩子的玩闹。他闭上眼之后又张开,急忙在手机设定了3点15分的警钟,在这一刻,睡过头而迟到抵达机场可是他万万不愿意发生的事。
他把手机放在身旁的咖啡桌上,再次躺下去,闭上眼。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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