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pril 18, 2024

旧作重抄:天使,你的死亡是飞翔(9)

 死,真的是唯一的方法吗?她再次质问自己。

风刮得很紧,从某种难以揣测的方向吹拂,毫无秩序的,极随心所欲的样子。

其实她做这种决定是可以令人理解的。自杀,对某些人可能并没解决任何问题,但对她来说,谁敢说没有解决问题呢?至少她不必为波波烦恼,也不必和他打官司,不必为岁月淌泪,不必为苍发幽伤,这世上好几亿的人口同时在呼吸,她和波波的不存在又会带来什么影响呢?少了两双肺叶争抢氧气不是更好吗?

谁敢说自杀没有解决问题?她默默自问,长发在风中飘扬。

十时的阳光依旧暖烘烘的,在她的天台里撤满一地金黄的碎片,而她,站在阳光里,右手拥着波波,左手握住天使的瓷像,眼睛有点酸痛,但她已决定不再戴黑眼镜,她觉得自己在灰色的世界里活得太久了。

波波在她的胸怀里沉沉睡去。



她看波波一眼,然后目光移落在那尊天使瓷像。

是谁送给她的,她已记不起来,但是当时第一眼看到它的喜悦,却是恒久的,不腐不灭的,永远的如花一朵开在心房的某个方向,每次想起,它便会飘来稔悉的芳香。这么多年来,它以多变的形象活在她心中,有时是个不说话的朋友,在聆听她发泄性的自言自语;有时使她信仰的一种神,极有耐心地领会她冗长的祈祷。就这样的,二十年便过去,每一个匆匆的日子都会带些匆匆的喜怒哀乐,而她,如洪水冲流过这段岁月的河床时,其实她并不孤独。

她看着天使那安详的容颜,那紧紧合密的双掌,那洁白开展的翅翼,所有的焦虑与烦愁随着隐逝,使她在心胸获得转瞬式的空旷间,看到人生中一种闪耀的美丽。然而,美丽在现实生活里往往是不长久的,一闪即逝,所以波波只是稍微更换睡姿,便足于把她的思灵唤回头,回到这座第三十层的天台上,伫立在阳光下。

两颗泪滴下来,其中一颗碎落在天使的胸膛上,溅开成一朵灰色的水花。

周遭沐浴在沉寂的晨光里,阳光迂缓地蠕移,风恣肆地流动,孩子们都上学去了,还没读书的都关在家里玩积木,男人也多数已驾车上班,留下来的家庭主妇,有些在烧菜,有些在洗衣或抹地,生活的细节在悄然中重复式的进行。

她把左手伸出天台的栏杆外,然后掌心一松,那尊天使瓷像便落下去。就快击撞砖地的那刻,在泪水汨汨的视眸中,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它蜕化成一只纯白的鸽子,在亮丽的阳光底下,以优美的姿态扑翅,绕着一道弧形的航线,回天飞去…………..。

(待续)                  


Saturday, January 27, 2024

旧作重抄:天使,你的死亡是飞翔(8)

 9.03 am

一大把的红玫瑰挤进狭窄的瓶颈,然后散开来,那股在空间里洋溢的馥郁,流离着一种即将枯谢的苍凉。

小姐,我先回去了。那印尼女工打开门,站在门旁对她说。

唔。今晚你来的时候,别忘了把这瓶花丢掉。她说道,双手拨弄着那些玫瑰。

那印尼女工走了出去,然后又探头进来。小姐,有件事我想我还是告诉你吧!

什么事?她看着她,问道。

李先生介绍这份工作给我时,其中一个条件是如果你早上不在家,我就要联络他。她又站在门旁。

联络他做什么?

他会马上派人来接波波出去。

去哪里?她惊讶地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来接波波的女工人说好像是去看李先生的爸爸妈妈。她低下头,似乎干了什么亏心事。其实我不应该告诉你,只是反正我也不想做了,就算让他开除也无所谓。

哦,我懂。她说完便挥一挥手,那女工就这样走了。

真相在点点滴滴中揭露,而她,在撕破他最后一张面具之后,已无法否认,自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便开始走进他所设下的圈套,甚至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符合他在骗局里所精密策划的每一个步骤。她实在不能相信,这两年来自己为未来随堆积的期望和假想,都只是梦的一部分,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全部都是空的,空的。

她无法想象没有波波的生活,也无法想象波波没有父亲的生活。她开始感觉到痛苦和愤怒同时遽速地贲涨,痛苦使她对明天毫无头绪,下一步是先跨左脚还是右脚;愤怒却使她想起昨晚的决定,这一生只能拥有一次的决定。

难道这是最完美的方法吗?她质问自己。

就在泪水从眼角直流下来的时候,犹豫,如一粒升空的气球,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爆裂。





***       

我听人家说,你要的只是我的孩子,不是我?她一颗接一颗的把睡纱的金钮解开。

他没有回答,只是移个身,把脸转过去。

她熄掉灯,躺在床上。你是不是只想要波波?她问。

没有声音,周遭死寂得叫人心寒。

她的右手压在他得手臂上,把脸靠向他的右颊,再说一次:坦白地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他转回头,看着她,似一口井深的瞳孔,黝暗得令人难以捉摸。

说嘛!反正孩子都生下来了,而你这几年来又对我这么好,我不会计较什么的。你如果有什么事瞒着我,现在讲和以后讲又有什么差别呢?反正你迟早都要对我说。她瞪住他,把嗓声调整得很低很温柔。

我…..我…..确实是想要个孩子。他开始时有点支支吾吾,但最后还是说了。我的老婆第一台流产过后便不能再生育。

她躺在床上,凝视着吊在天花板下的灯泡。

波波对我非常重要。他稍微挺起身,在黑暗中继续说道:五千万的财产就靠波波了,因为我的老婆是独生女,而我的岳父所立下的遗嘱是所有的财产只有孙子才能继承。如果没有继承人,五千万全部当作慈善基金。你想一想,五千万呀!

那我呢?她说,声音低沉,在黑暗中她可以想象他那副贪婪的表情。

波波转移名份的手续办妥后,我会再开一张十万元的支票给你。

那……以后……我们……。她的心有点冷。

我们只能继续来往至到孩子转过去为止。他说完,又躺下去。

当初你答应与我结婚 --。她的心继续僵冷,她才知道失望,愤怒与哀伤汇合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子的。

其实…..我是怕你会把孩子打掉,所以才这样答应你,说真的,我们…..我们根本不可能结婚。

她感到一阵晕眩,躺在一座硕巨的梦的废墟里,绝望迅速地繁殖,不着边际地侵略心思的每一个角落。

那晚你不是有穿套罩吗?

我在安全套剪了个洞,所以……。

她翻身过去,伸手抿住他的唇,她不愿再听下去。

你爱我吗?她突然这样问道。

我将会永远记得你。

你爱我吗?

我爱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替我生个孩子。

两个人都没说话,黑暗中飘离着一种诡秘的寥寂。

她闭上眼,把两串泪珠切断,流下来滴湿睡枕。

她睁开眼,看到茶几上的闹钟,亮着绿光的数字: 11.18。

绝望注满她整个心胸后的第一个感觉是: 死。

(待续)

Wednesday, January 3, 2024

旧作重抄:天使,你的死亡是飞翔(7)

 8.32am

她高昂着头,看到那座三十五层的豪华公寓,靠着蓝蓝的天,白云在不远的角落闲憩,一切静止得如一幅立体油画。

四处奔窜的目光,终于落在第三十五层挂着黑色帘纱的玻璃门上。

整座公寓,只有他们的门帘是纯黑色的。

她喜欢黑色。黑色,是她的颜色。

***

你真的要把孩子生下来?春姨斜睨着她。

他已买了一层楼给我,这几天内我将搬进去住,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便会正式结婚。她没看春姨,只是顾自地梳着那披肩的长发。

春姨虽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从她的音调可以映像到满足与喜悦的光影在她的脸上闪动。

你不介意当他的小老婆?春姨站起来,希望能看到她的反应。

能找到一个这么爱你的人,当大当小的还有什么差别呢?手臂不停在摆动,细细的发丝夹入梳子的齿缝间溜滑。

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春姨丢下一声叹息,希望她明了这声叹息的含义。她走了几步,转回头,还是看不到她的脸,但可以揣测当时她在假想些什么,必定是一种未来的幸福,一幅愉悦的图景。

长且宽的明镜中,有一张幌漾着近于自我沉醉的微笑的脸,脸庞是春姨修长的背影,从镜里的白门走了出去。

当她知道有了孩子的时候,感觉是介乎于纳闷和惊愕之间。难道这是注定的吗?每次她对着那尊雪白色的天使瓷像时,她在心里不禁要这么问。因为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过后,交替上来的情绪是一股淡涩的欣慰,因为肚里的孩子已成为她最坚固的藉口离开这里,更重要的是她可以牢牢地系住他的心。她是爱他的,她相信他也是一样,至少每个人都这样说。

站在三十岁的中央地带,她只看到一丛灿丽的春花开始凋零的姿势,她甚至可以感应到走过一排排火树银花后的荒凉,正在睁开眼,向她舒缓地移过来。

她是真的非常厌倦,有时在谧静的深夜里,隐隐约约中,她可以须触到三十岁以后的危机逐渐在尖锐化。

不能再等了,这是时候了,她告诉自己。

放下梳子,望着镜中的自己,那扇展的鱼尾纹抿着唇,在眼角与她同时再次微笑起来。





***   

她看到那座桥。

她也看到桥头卖花的老妇人。

她打开手提袋,数了数,还剩下五十四快八十五分。

那老妇,像往常一样,总是和走过她摊子的人微微笑,那种明亮清纯,不带任何心机的笑。她不禁也微笑起来,走向她的小花摊。

这桶玫瑰多少钱?她看着那些血红的玫瑰发呆。

那老妇点算了一阵子。三十八块。她说,以有点怪异的眼光看着她。

全部包起来。她说,然后拿出一张五十元大钞。

你要全部?那老妇的脸闪过一种无可思议的神情。

她点了点头。全部。

她左手抱住一大束的红玫瑰,右手把钱交给她,就这样的走开。

喂!小姐,找钱呐!那老妇急忙地喊道。

不必了,你收起来。她说完又跨步走去。

小姐真是个好人,老天一定会保佑你活到很老的。

这句话,随着风的翅翼,从背后传进她的耳朵。

活到很老?她暗地里独自苦笑起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