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anuary 11, 2023

旧作重抄:夜雾(2)

 


5.

 她独自静静地跪在人群里。

拢围住她的得都是完全陌生的脸孔,如一张张狡狞的面具,悬挂在她的四周围,飘浮,游动。她肚子静静地跪在人群里,低下头,她可以感觉到每一时每一刻都会有凶悍的目光灼烫般的瞪住她,都会有摆动的唇肉不断以毒辣的话语如急雨般地洒落在她身上。

夜凉如水,她的头额竟泌出一连串密集的汗珠。她偶尔抬起头来,看了丈夫的身背一眼,又急忙地低下头,注视着放在双腿上的手掌。那是两个削扁的双掌,长不出什么肉,手指纤细,巧似一节节修长的青竹,才二十几来岁,竟散布着一些茧丝,掌背绷紧着干瘪的皮层,浅紫绿的血管挣凸皮面,游走如到处冲窜的绿蛇。

算命师曾说:这样的一双手掌,哎,命苦。

她继续静默地低下头。

她迫实地感触到锋利的眸光,炙烙的窃语,道士那重重幻呓般的经颂,混配着空灵的铃击与轻敲木鱼的声音,不断地狠捶她那泛白的脑海。双腿有点酸痹了,她稍移一下膝跪的姿态,头还是没提上来,仿佛头颅已塞挤了千斤重的铅块。密集与溶合的汗珠自双穴流下来,流过她的面颊,流过那枚黑痣。经颂的声音开始在她的耳叶内绕回缭旋,接着钻透深邃的耳川,汹涌地淹没她整座空荡荡的思维空间。道士的嗓音,铃声与木鱼的闷叫,起伏交叠地鼓击她敏感的耳膜,渐渐地,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所有的思维神经已注满了那些变得诡谲,魑魅的音响。汗水以加速的姿势溢沁出来,她感到全身浑散着一股莫名的燥热,视域慢慢模糊,眼前的指掌犹如吮吸了水湿的钢笔画而渗开。

她勉强地极力把头抬起来,她看到几张微驼的背面,最前排中央那个是丈夫的,更前面一些摆着家婆的近照。她开始感到一阵虚弱的天旋地转,视线以一瞬刹的迅速间变得格外清晰,就在那一刻,她仿佛看到家婆在照片内惊愕地睁大双眼,似乎在凝视她身后的某些东西。

她骇然挺身站立,回头眺望,一套骠猛的晕眩全面冲袭她的脑袋,思域里的灯蕊全部熄灭,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后面昏厥过去。

那个晚上,她第一次看见夜雾。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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