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October 19, 2015
小說舊作 - 走失 : 赤裸的暗夜 (2)
f.
他離開餐館時,在門口守候的招待員向他微笑點頭,說了一句很不合時宜的客套話:晚安,駕車小心認路。
可能那招待員一時詞窮,或他話中另有蹊蹺,只是覺得以這樣的一句話把客人送走是相當彆扭的。他聽了不介意地報以微笑,從燈火通明的室內走向幽暗的初夜。
他小心翼翼地把車從停泊格倒退出來,寂靜的周遭只有一盞暈黃的街燈在沖淡著深沉的黑暗。他打開車頭燈,兩道碩實的光柱把前路照亮,跟隨著車身移動,引導方向。他接著扭開收音機,一把俗氣的嗓聲傳出來,迅速地灌注車廂內的每一寸空間。然後又把冷氣的風向調好,瞥見青色的報時數字 - 20:37 。他才驚覺這頓晚餐吃了他將近一小時四十五分鐘的時間。
他哼著無名小調,心情相當愉快。但當他才駕到餐館的出口時,他頓時猶豫起來,轉左還是轉右呢?進出口溶匯入的那條馬路非常繁忙,車輛川流不息,顯然的並非他記憶裡稀薄印象中的那條路。
奇怪,幾時變得那麼多車?他心裡嘀咕著,同時極力去回想與辨認來時的方向。過了半分鐘,車子依舊停留在路口,並非來往的車輛太多而彎不出去,有幾次都是可轉彎的好時機,但他實在是無法斷定彎左或彎右。
門口的招待生開始注意到那輛在出口呆留頗久的車。由於過後都沒有顧客進出,他的目光其實是閒空得一直跟踪著那輛車,從泊車場倒退出來,駕過餐館前面,兩盞橙黃的車後燈,浮蕩在寧靜的夜色裡,魑魅地飄向出口,遠去。然後他暫時把目光移開,過了稍會,他有點納悶地發現那兩盞孤寂的車後燈,仍舊懸掛在出口。他注意橫越的車輛,有一兩次的斷停,但那輛車根本沒有走動的跡象。
再過一會,他把目光投向出口,那兩盞燈還在!他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他走向門前的兩個梯級,當他再前走幾步時,那兩盞車後燈晃動起來,車子向左邊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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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時四十八分。他決定放棄所有的嘗試,在恐慌的邊緣,他汲取了一個小小的領悟,堅持的信念未必會在執著的追尋之下帶來所冀望的結果,與現實對峙,往往只落得無功而返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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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怪異的城市。當他在計程車裡第一次看見這座城市的外貌時,心中便這麼想。他發現在稠密的低層建築物之間,有一座五六十層的巨廈唐突地聳天挺立在視域裡。
很高吧。司機彷彿可看出他腦裡的疑點。那是國油公司的大廈,你的辦公室就在裡面。
大廈的胴體是渾圓的形狀,與一般摩天樓最大的異處是窗口奇少,它以四道弧圓的巨牆銜接起來,窗口只設在牆與牆的交接點,淺褐色的窗鏡在猛烈的陽光下折耀著冷漠的芒刺。四道牆升至頂峰也是以圓形相連,頂層的中心矗立著尖細的通訊塔,似乎狠狠地戳入藍空的心臟一樣。
他上班的第三天,主任就以開玩笑的口吻向他說:我們每天都在一根勃起的陽具裡工作。
他那天下班後特地停在遠處遙望。還蠻像的。心裡不禁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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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向左轉並非他以記起來時的方向,這純粹是一種投機性的決定,反正當時只有兩個選擇,對或錯都有五十巴仙的機會,偶爾拿運氣來做個賭注的籌碼是必要的。
他駕得頗慢的,沿著馬路的蜿蜒前進。來往的車輛並不緊湊,跟在後面的車輛都因為他緩慢的速度而紛紛超越他奔去。他盡量借著車燈與街燈的光線來辨認四周的事物,憑著那淺淡的記憶,他希望可從某的景物取得路途的線索,他不斷在冥暗的夜色裡以種種視覺的事物來刺探他對這城市的印象。
他一心只想找到回家的路線,但事與願違的狀況特別多,他駕駛了十分鐘左右,仍然對自己的方位感到徹底生疏。他有時覺得車子在上山坡,有時又覺得在走平路。路旁偶爾是叢林,長滿不知名的矮樹,有時是鋪遍細草的山坡,前方永遠都是黑漆漆的,一匹濃稠的暗夜以鉛碳的膚色在他眼前招展。
他又駕駛了十分鐘,景物依舊,只是很明顯的車輛更零落了。他開始感到不安,單直的一條路,沒有分叉亦沒有分路,彷彿在通往世界的盡頭一樣。他覺得這樣走下去並不是辦法,他決定找個人問路。他又再盲目地向前駕駛兩三公里,路旁竟看不到一間住屋,也沒有人影,一片漆黑,前方衝過來的車一閃而逝,似乎都淹沒在死寂的黑夜中一樣。
不久,他終於看見有個人推著腳踏車在前面走著。他停下車子,跑上前去攔住他,是一位四十幾歲留滿鬍子的男人。他們比手劃腳地交談稍會,細雜的嗓聲一溜出便消失在微涼的夜空中。他問得很急,但那人答得慢條斯理的:市區在那邊。 他的食指朝著另一個方向。
他才知道自己在反方向走。
他再次跨進車內時,綠色的數字是 - 21:18. 他走了四十五分鐘左右的冤枉路。他開始扭轉駕駛盤,車身向右彎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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