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面包的美好记忆
十多年前我在Church Street的一家贸易公司上班,楼下对面是现在的Peranakan Museum,当时哪儿的路旁中午之后就会出现一个电单车拖着的摊子,摊主是一名长着细密胡子的印裔中年人,不拘言笑,每一次看到他都是在忙着挥舞双臂,因为他的摊子一开档就会忙到关闭为止。
他卖的就是烤面包和一些普通饮料。他的摊子有好几层,最低一层铺满烧得火红的黑炭块,烈火噼啪响,血红的火炭上是一个铁网架。上层摆置着一粒粒涨蓬蓬的印度面包,表皮近乎金褐色,肉质扎实但松软,颜色是微然的乳黄。还有就是两三罐Planta,一罐开着盖子,沾着黄油的抹油刀搁在罐口;Planta罐旁也是两三个炼奶罐,里边可以瞥见滑溜溜的粘质Kaya,然后又是一把抹油刀,随意的放在罐旁,当然在午后阳光下闪亮的表面也是沾着Kaya的遗迹。
贸易公司坐落在办公楼的第四楼,我的办事桌在窗旁,每次一翻身往下看就会看见他来了没有,或来了摊子开了没有。我常常趁着他一开档就赶下去点了一份烤面包和一杯炼奶咖啡;有时业务繁忙,就叫属下跑下去打包;有时忙完的时候转身一看,那小小的摊子围聚着一群耐心等待的客人。我就按耐着食欲多等一会,过几分钟再看一次,抓住剩下几个人的时机才疾步冲下去。
摊主永远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专注的模样令人汗颜,一丝不苟地日复日重复着同样的工作程序,锐利的刻齿刀切下两片大约一寸厚的面包,然后把它们放在铁网架上,架子下面的火炭块永远不会熄灭,橙蓝色的焰舌轻柔地吻舔着面包的细肤;他偶尔会用一根小木棍拨一拨炭块,撩激四处窜逃的火星。
当火炭焰烘烤着面包的时候,他就会泡咖啡。泡咖啡的角落是一个可以拉出来的小台子,台子下有一个火炭炉,烧滚着一个不锈钢的大水缸,缸内的水也是一直滚烫着,蒸发的烟气不曾中断。台子上放着一个大钢水杯,它装着一个布筛子,筛子内装着黑乎乎的铅色咖啡粗粒。我只喝他泡的咖啡,跟他说的时候他也不会看你一眼,自个儿忙着,但放心他不会忘记,不曾忘记。轮到泡咖啡的时候,他洗练地握着布筛子放在瓷杯口上,瓢一大勺子的滚水倒下去筛子里,须臾,一柱弯曲流下的黑汁溅落杯里。
当杯子装满四分之三的黑液体时,他会把筛子和勺子放下;然后把面包反转过来,现在朝上的表面已经斑驳地呈露一些烤焦得纹条图案。接着他把注意力转移到那杯咖啡。他握着红字炼奶罐,快速地用小汤匙拨落三次的浓稠炼奶。再倒入滚水把杯子添到杯唇边缘,小汤匙浸下去熟练而有力地搅打,杯内的铅黑色急急被淡化成深褐色。
当你接过杯子时,液体依然是热腾腾地冒着缕烟,刺鼻的咖啡浓郁混着炼奶的馥郁,吮啜一口就如被甜蜜的电击感觉。然后面包两边都烘烤完毕,一片涂上厚实的Planta,由于它仍然烫热,Planta很快的便溶化渗入面包里,另一片涂上厚厚的一层Kaya,下手狠猛,毫无吝啬。然后面对面夹在一起、刀起刀落两片紧贴的面包被切成三长条片。
至今我不会忘记第一口咬下去的饮食体验,面包有一种绷脆的质感,但又有面包的柔软,里边匿藏着炭烧的气味;而这股轻微烤焦的味道却被奶油和Kaya的香甜冲淡,混合成一种抚慰着味觉感官的气息,形成一种长久无法遗忘的饮食记忆,简单而美丽。
有一年他的摊子却不再出现、起初我们都以为他回印度去了,应该不久就会回来。结果一个月过去了,摊子没来;两个月,三个月,也没来,后来再也不曾出现。直到我离开了那间贸易公司之际,谁也不晓得那个蓄满胡子的印度人去了哪里。
这是我这一生至今吃过的最美味烤面包,还有,咖啡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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