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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越来越懒咯!春姨突然出现在她梳妆台的长镜里,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也不觉察。
她没搭理。头斜着,手中的梳子顺畅地重复穿刷过那披墨黑的长发。
你以前不介意一天接几位客人的,现在呢?通常都是晚上招待三两位熟客而已,听说连陪夜也推掉了。做什么?嫌钱赚太多?抽出插进唇间的香烟,灰白灰白的雾气悠逸的从微开的唇片之间冲射出来,在晕黄的灯光下浑散,汇入虚罄的空间。
做这一行的,谁不想赚多多钱?我只是……….只是—她抬起头,望着镜中的春姨 –-感到好累。梳子放在台上,双手伸向肩后,拢聚那披背的浓发,提上来,右手拎住发束卷个圈,压在脑后,左手随意捡了个发髻,塑胶的,一只七彩蝴蝶振翼的那个,插进发团里,紧紧夹住。
我真想草草找个男人嫁过去就算了。她放开手,几绺发撮七凌八乱地垂悬下来。但可能吗?
啊哟我的大小姐,你才做几年罢了?就说累,我干这一行三十年咯,我都还不想停呢!烟塞在食指与中指之间,龟裂的皱痕趁着她咧嘴微笑的那刻纷纷形现,两个酒窝显突得如装不满的井。
你说可能吗?她脱了发髻,再夹一次,依旧夹不好。
等我来。她贪婪地猛抽最后一次,呼出来的烟雾不只格外浓而且多。
我真的很想抛开这一切,找个丈夫,生个孩子,我就会满足了。她安静地坐着,眼光空荡荡的落在镜面上。
那个老林怎样?前几个星期我看他来个不停。她把头发放了下来,拨了拨。给我梳子。
你看燕妮多么好啊!只做八年就钓到一只肥鱼,现在已经是少奶奶了。
你真的那么恨嫁?她梳了几下,掌心把整披秀发束紧。
我不是恨嫁,只是觉得这样子做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这种行业根本没有什么生活保障的。或许你可以赚不少钱,但要成立一个家,可能吗?我又不是你,单身主义到半死!
有钱就好了嘛!有孩子有家庭多么累赘呀!把头发提起来,她也是同样地转一圈,蜗牛壳状的发粒压在脑后。给我发髻,选比较大的。
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孩子,这一生我一定要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她说,眼光和口气同时变得无比的亢奋。
那只标本似的蝴蝶就这样地振张着缤纷的翅膀,栖息在她泼了墨的发束上。
好咯!老林对你这么好,有时金鍹店的大老板,嫁给他总不会错吧!她弄了弄那只蝴蝶,把它的位置调正。
你胡扯些什么?人家的大儿子都二十五岁了。
你看这把梳子。她从一个金线镶花边的盒子里拿出一把黄澄澄的梳子,递过去。
哗,镀金的呐。春姨惊叹式地尖叫一声。
刘老板送的,五百多块一把。那把梳子溜晃着魅力十足的闪光,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现在才是你的巅峰时代呢!你还说累,真没脑。人生没有几个黄金岁月,要抓紧机会呀!可以赚多少就赚多少,不用怕老时会叫穷。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提升声调。
刘老板说我的头发好看,又喜欢梳头,所以就定做一把送过来。她把那梳子放回盒里,说话时脸膛刷不上丝毫情欲,平板板的。
想当初,我在你家看到你的时候,唉!打火机一擦,一枚锥圆形的蓝火焰跃上来。说真的,那时我对你是没有什么信心,谁料到你现在是这里的大红人呢。
我就是爱梳头,梳梳梳,什么都输掉了。她调侃式地自嘲,笑意从口角爬上来,不甜也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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