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am
她走在两排店屋的后巷里。
两旁的店屋轮流地替这条白巷遮荫,只有中午那段时间,阳光才找到空隙,急慌慌地渲泻下来,把它浴成一条光河。
她把黑眼镜脱下,挂在胸前。
高跟鞋与泊油路的交击声,很有秩序地响起。她低着头,仔细地聆听,从未料到步伐的轻重竟可以在马路上敲成一种音乐,格达格达。虽显得单调和空洞,但还颇悦耳的,在重复中流露一点点的快乐。
突然,她抬起头,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整条后巷只有她一个人。
在不远的地方,一个铁制的垃圾箱旁,一个小女孩踮着脚,头和双手已伸入箱内,只看到一头蓬乱的短发,污迹斑斑的灰裙,和不绑带的布鞋。
她走过去。那小女孩的手臂不停在箱内挥动,好像在搜索什么东西,那双瘦小的腿,吃力地支持着上半身的重量,不停地稍微颤抖。
她加紧步伐,急凑的足跫使那小女孩蓦然间停止所有的动作,转则着脸看着她。
那是一张很可爱的脸,明亮的大眼睛,巧小的樱桃嘴,有点窘困,有点恐惶,然而最清清楚楚看到的,是一只叫着饥饿的精灵,静静地踞伏在那双深邃干涸的眼瞳里。
小女孩呆板板地站在那儿,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垃圾箱内涌散着一股酸臭的怪味,很是刺鼻,闻久了叫人反胃。
双手缓慢的从箱内提出来,右手拎住半包已发霉的面包片,几只大头苍蝇绕着它飞旋。
住在哪里?她微驼着身,轻轻地问。
她的食指选择了一个方向,朝着哪儿指去。
妈妈呢?
生病了。她低下头,回答声有点沙哑。
爸爸呢?她蹲下来。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抬起头,只是把头摇了两下,然后耸耸肩。
这小女孩使她突然想起家里才一岁大的波波。当她长大以后,如果有人问起:爸爸呢?她的反应是不是也像这小女孩一样,摇摇头,耸耸背,简单的动作却蕴涵着许多痛苦与无奈。
为什么错误,总是喜欢传染和连锁的呢?一个人犯的错,为什么却让别人来承担局部的痛苦呢?她在心里追问自己,追问一些本身也无法理解的问题。
她站起来,想到波波,所有的悲戚,如灰色的鸟,自心的露台纷纷飞起。
打开手提袋,随意拿出一把钞票,有红有蓝有绿。
给你的妈妈。她递过去。
那女孩犹豫的眼光落在那把钞票上,然后发霉的面包跌在地上。
拿呀!她微笑地催促道。
她缓缓地伸出手,然后悬停在半空中,看一看自己沾满脏迹的掌心,手还来不及缩回去是,她已把钱放在细小的掌中。
手掌肮脏又算得了什么呢?钱不是比什么东西更肮脏吗?她心里想。
小女孩捉着那些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她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消失入巷尾的尖弯里,一丝瘦瘦的快乐,从她满怀幽伤的丛林,溅射如一道喷泉。送走那些钱,她感到一些温柔的舒畅,想象着小女孩的母亲看到这把钱的神情,心中的愉悦变得更辽阔了。
这世上,也许绝望不是永恒的,可是自己的绝望呢?是不是也一样短暂呢?她又困惑起来。
接着,一些人像的录影画面,映现在她的脑幕上,遽速地向前闪滑过,波波的脸,母亲的,父亲的,一些亲爱的人,一些遇过的人,当然,还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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