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pril 25, 2025

旧作重抄:新诗 断想一九九五

 


I.

晚风纠缠在剑兰泅浮在枫皇飘翔在

海蓝的忧郁蹀踱在爱情出发在午后

的蝉声回旋在椅子汹涌在耳语缓步

在鱼状的云尾绽开在舞姿被精装在

春天沸腾在月光的苍白哭泣在声音

沉睡在快乐翻种在叉匙交击在时间

的齿轮扣锁在车辆滋长在饥饿的皮

靴手淫在眼神互相造爱在我惊醒在

----------   

一九九五雪白的     左臀上的那颗

小小的小小的小小的

胎痣     黑而且诡异

与一束幼稚的须发

四处张望

空气


II.

醒来     醒来于静谧冷冽的唇边     眼睫

睁开的感觉     舒缓地回流在漆黑的

礁湾     幽浅而微凉     试图以

顽暴的水影层层     覆盖我     茧缚我

这是生命局部化刺痛的重量与节制     搜

索日子欲扇展的羽翼     睡去     如果

分针能滴成时间的飞鸟      没有     确实没有

每一只鸟都能抢啄快乐而飞去     因为

地球某张窗口会依然执着地缄默      因为

窗      是唯一解构失准的自由     窗

是月光可以圃植于墙上的青苔




没有声音或动静     包括青苔的光

继续褪化     在每一次伸手的速度之外

保持不可触及的灼烫     过后     学生车

运输一头头的倦意     高照灯的晕黄

在窗前一闪即逝     晨笛穿透墙面赤裸的

苍白     继续褪化     直到留下来的      是

碎花式的体温     让希望预感它的遥远

那是七时许梦的花园

七时半左右    我翻身     胡子

在枕边闲聊     关于刮剃刀的贪婪


III.

每一撮七时半的胡子     愉悦地     仍旧

繁殖到瓷制的洗手盆上     等待浴澡

我抬头     把上半身交给镜子     反射映像

不能不存在     譬如影子便是永不衰败的

形体     指甲及贝齿呢     牙膏沫

在口腔自童年蛰居到现在到未来    利刃

一片片不定形地修剪指甲如剪辑抽长

的岁月     然后我想到毛巾     毛巾

可以抹掉眼角的鱼尾纹吗      它一样地

存在     只为了潜入更濡湿     更嚣器的

河床     喋食光阴的鳞片     刮剃刀呢

它只能纯粹胁惧胡子     凋萎     其实是

更壮丽的死亡风格     一种无法闪避的

极限的     悸慄     而我

不愿去发觉     甚至提及




我始终没有发觉     月历上裸女的

丰乳     正睥睨地嘲虐着清纯的

正月


IV.

拨开黑发     拨开1/4世纪烛光的火焰

在风中     以红舌舔撩岁月的阔背………..


如果分针能滴成时间的飞鸟    让我

便让我回头重捡鼓翼扑落的白羽     在

每一座离起     迴天飞去的阳台

花蝴蝶曾经来过     以采蜜的手势     云

曾经牵着蔚亮的天空下来     蹀踱于

受伤的夜色     曾经用血丝凿刻晦暗的

浮雕     甚至竖琴    也曾经以完美的倒立

向生活放歌     那些存在与可能存在的

有些来了     又走了     还未发生的呢

阳台什么也留不下     只有几页光与影

草草抄摹的笔记     暮色偶尔来耕读

那些空空洞洞     空空洞洞的

字迹


还未发生的呢     是不是

都匿藏在每一面会说话的钟里边呢

当时     风     矫捷地游过街边整排

低矮的灌木丛     扭卷的鲜绿在发梢

吃吃地窃笑     掌状的阔叶抿嘴     不愿

出声     细碎的跫音敲击着灰砖块的

胸膛     砖块在橱窗前注视着尘埃的盘旋

瞥见墙角四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一九六五



我站着     只听到一潮潮时间

破洪般溅泻的声音


V.

我时常深入考究一双筷子的设图

腕力之重点和关节控制的解说    当

面对一碟清蒸白鲳鱼时     便懂得

如何挑刺     除鳃    去骨     所以我说:

活着     就不得不停斥弃瞬觉    幻像

及丛丛不可名状的闪灵     除了双层

无蛀的牙齿     舌头的记忆往往只能

保存一块三角形的生日蛋糕    酸涩的

红草莓     与一群嗜甜的蝼蚁     怎么办呢

所以我只好信任半截身影    沿街游逛

时让太阳推倒     刺探地面的温度

同时蒐集同等的热能     在门槛

摺叠收妥     加以谨慎封密     预备

漂浮不定的冬天


活着     原是一场生命继续前进的

滚动……….。



VI.

我在想     是的     我一直阻止自己去想


自砾石耳鼻的孔窍茁芽     木麻黄

遽速繁衍     成形     那是一座盈溢智慧

的迷宫     枝与叶砌筑于黑夜的广场

方向四处蹓跶     重复交叠而厮鬥     有

一只蛾    琉璃般的薄翼翕过年龄

脆弱的废墟     逼近黑夜的簷宇     窥视

一枚疾疾游走的火光     而我     一只阻止

自己去想     关于蛾的身世     关于

火光延续呼吸的面积     体温的暖度

诱惑揣测式的飞行     其实     迷宫的每一个

转弯都是危险的     盲目催促遗忘

不断贲涨     转弯的瘾欲     唆使更

极杀伤力的飞行     充满悲壮的

美丽


我想     是的     我一直阻止自己去想

去想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未来的迷宫时

人行道的讯号等转红     我决定止步

思考     竟扯着身影缓步越过去     呵     我想

那只是遗忘腐败成疏忽的第一种征兆吧


VII.

让我完完整整的     在一九九五胎痣的

发尖尾     完完整整地死去一回

当我醒来时     慢慢睁开眼


(完毕)

-写于1995年/夏绍华



Thursday, April 17, 2025

写在瘟疫继续蔓延时 3/14 :遗物





一架损旧的手机

一册褶皱的乐谱

一张发黄的照片

一行电话号码

一副刮痕交叉的眼镜

一本夹着书签的小说

一双微凉的橡胶拖鞋

一本慌乱不堪的日记

一些未及倾述的心事

一句无法启齿的“我爱你”

这些生命的遗物

全都留在空荡荡的床上

等待消毒

(Jalan Rusa, Penang)

继续活在行动管制期 3/14 :阳光





喜欢阳光,那种一道道边缘锐利的阳光,斜斜地穿过一些形状莫名的障碍物切过来,铺在家里的云石砖地上。清晨的寂静有一种甜馥的气味,有一种美好的颜色,有一种恬舒的声音。当我从楼梯走下来的时候,我触及一股内心里让人感动的情绪,在灰暗的氛围中,那些光道仿佛在闪耀着充满生命力的暖意,仿佛在告诉我:美好的一天就将开始...........。

当然在这一个非常时期,有一些东西不尽美好,一场瘟疫,不禁让我深陷于一种无尽的省思,大家到底从这一场瘟疫里看到了什么?当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的荧幕时,我看到各种性质的视讯,有荒谬绝伦的,有激动人心的,有叫人沮丧忧伤的,当然也有让人愤怒抱怨的。这些源源不断的报导看久了,我无法不感受到这个世界这个时刻已经是太纷乱浑浊了,在类似的一个大时代,病例的数据,亡例的数据,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我顿时为大家对这些数据感到紧张觉得莞尔,我们关切这些数据的最大原因可能只是希望行管可以尽快解除,但解除之后这个世界还是一样会继续纷乱浑浊,不同可能是大家可以自由外出,除外什么也没有改变,如果解除过后自己没有改变,这个世界依然不会变得更好,这一场瘟疫可能会过去,但下一场更残暴危险的瘟疫依旧一样会再回来。

坦白说,我也无法确实地明了自己要改变什么,也许这是大家的共同议题,需要我们去深思,去探寻,然后去实践,那么这个世界才有机会变得更好。

写在瘟疫继续蔓延时 5/14 : 雨最终还是会来

 




这一场雨最终也来了

悄然地     悠长地下了

步伐很轻像猫蹑足走过

岁月辽阔无边的广场

这时已经静寂成一座废都

在最后一次喧哗的暴烈之后

那些恐慌中滴落的血迹

那些卷曲在窄巷之间的阴翳

那些遗失在街头暗角的伤心事

全都坦荡赤裸地搁浅下来

而雨还是无声无息地下了

血迹染了雨珠而模糊

阴翳在水流下溶化

伤心事黏着雨丝随风而去

生命里没有过不去的旱季

因为这一场雨最终还是会来

- 槟岛今天傍晚终于下了一场长长的微雨

(Tanjung Tokong, Penang)

谈旅行



我父亲是一个完全没有旅行欲望的人,庆幸的是自己没遗传到他这种特殊的基因。父亲这一生中只出国过一次(去合艾不算,也似乎没去过),乘搭飞机不超过五次,印象中去印尼多巴湖一次(那是他最远的假期),我带他去古晋一次,然后妹妹买机票让他飞去吉隆坡一次。即使是国内旅行的数次、也五指可数,总之,父亲是不去旅行也没关系的人。

我无数次说过旅行与生死无关,所以它并非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必需品,意思就是旅行可有可无,喜欢旅行当然好,但不去旅行也不差。喜欢旅行的人常说旅行可增广见识,实际上也不尽然,因为记忆不会长久停留,许多人度假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就把旅途点滴忘得一干二净了,那花了钱又为何呢?尤其是那种上车睡觉,下车尿尿,看景点走马看花的旅游方式,确实就是类似钱花得不清不楚又感觉空空如也的冤枉事。

对旅行,我也说过很多次没有多余的钱千万不要去旅行,但这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先把拥有的钱用旅行花完之后再重新开始的人,这种人以洋人居多,我曾经遇过环游世界好几年的美国人,从去年旅行到现在的法国人,这次到尼泊尔健行就遇到一对男女朋友辞职决定环游世界一年的法国人,他们说旅游到钱花完了就结束。坦白说,这种旅游方式自己真的没有胆量去尝试,即使是经济上有本事去旅行一年,自己也下不了手,毕竟除了经济负担,更关键的还是感情负担,妻子孩子父母可以一年不见面吗?你也许能,我不能。

但还好,我对旅行的观念和父亲完全是两个极端,而且我的旅行记忆格外强固,许多年前游玩过的地方我都还会记得,可能不再明晰如新,但多多少少还会留下一些印象,这就是为何我不介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下不断旅行。坦白说,这一生带不走的东西就是钱财,但唯有记忆是伴着你直到临死的那一刻,对我来说临死前想到自己竟然还留下这么多钱财没花,可能会气死得更快;但如果想到那一年那一天在尼泊尔遥望一片蔓延的雪峰,或点亮夜空的密织繁星,我会带着最甜美的微笑离去。

这就是旅行教会我的事。

谈雨



在车厢里,Spotify传出来的音乐有点吵烈,儿子握住驾驶盘,实体上我们两是眼睁睁地看着豪雨从前方以万马奔腾的姿态横冲直撞过来。

很大很重很急的雨,或者不像下雨,更贴切一些是有人在你车顶上狂倒一桶又一桶的水,所以挡风镜从透明变成几乎是不透明,尽管扫水器很尽责很吃力地工作着,视线的距离严重被剪短成眼前几尺而已,可说是一片迷蒙的乳白色厚幕。

我说:车放慢点。

儿子也说:什么也看不见。

须臾,大家沉默下来,只有音乐和雨声混合成一种扎耳的嚣闹。

然后我说:在纽西兰不会下这么大的雨

儿子说:是呀,但纽西兰的雨会下很久

我说:这个是热带雨,在温带国家云絮也许不会堆积得那么密实沉重

儿子说:在纽西兰如果下这么大的雨,多数是下冰刨了

过了将近一年半后,我们再次谈起纽西兰。

我问他:你在纽西兰三年,最怀念的是什么

他答:也没什么

我说:你没有任何回忆吗

他答:就是这样咯

我又问:如果可以重来,你还会在15岁去纽西兰吗

他想了一下,说:不知道哦

我再问:如果是你,将来你会吧你自己15岁的儿子送去纽西兰读高中吗

他很快的就答:当然会啦

我说:啊,那么你应该不会觉得15岁爸爸送你去纽西兰是错的吧!

他问:不会啦

然后雨很快的就减缓下来,甚至完全停止。

这是我带着儿子在2019年11月从纽西兰回到祖国之后第一次和他再提起纽西兰。我不是那种会一直追悼着过去的事情的人,我不喜欢谈论一些后见之明的事,世上本来就没有“早知道”这回事,只是我还是想找一个机会厘清他对纽西兰三年的感受与看法,意图并非在为自己的做法解围,只是想知道对这一切所发生的事情,儿子到底还留下多少阴影,还有多少缅怀牵挂,或者已经脱卸一切而能往前直走。

最后我说:我们活着总会做对或做错许多事情,对或错其实都是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从中领悟对在哪里,错在哪里,如果真的是无法从每一件事的发生之后有所领悟的话,那做人真的是白做了。

儿子听了,也没搭腔,开始踏下油板,车子又开始加速。

当然从谈雨开始扯开的纽西兰问答自己也无法彻底获取肯定的答案,但我是觉得如果他还没有完全放下,看来也已经释怀了。

旧作重抄:新诗 天开始暗了



看见恰似华盛顿苹果

那种压惊的

颜色     是呼

吸指刮出来的

年轮

过去像乱步

走过沙滩的时间

居活于一个小小

茶杯的肚腩里

觅寻结局


回顾皆是虚设的场景

蝼蚁必定经过     在挤

密的摺皱里迷失

一亿个脚步都回到

额头讲古

永恒似幻似真

唇片在耳叶旁说:寿比南


岁月的剪刀

在另一边耳旁歌唱


Monday, April 14, 2025

写在瘟疫继续蔓延时 6/14: 生活

 



渐渐地每个人好像

都失足跌入一口

被定格的深井里

时间嘎然而止

地球停止绕转

只有日升日落

凝视那一小口的天空

明暗没有差别

先后失去规序

是白昼先到还是

黑夜先来的课题

顿时失去重心

谁也不去为此事争吵

只是安静地蹲在井底

沉眠的时候打着长长的鼻鼾

醒来的时候偶尔会患上

时差的晕眩

开始不懂得如何交谈

因为相处太久而变得词穷

只好枯坐在时间的小凳子上

慢慢生活

- MCO 三个星期后的感觉

写在瘟疫继续蔓延时 11/14 : 非常生活 (上)

 


 醒来的时候粗糙的

阳光戏弄着睫毛

把睡眠塞挤得几乎暴烈

的梦一眨眼嘎然而止

与刷牙的泡沫有一丝

同样的霉味     匿藏在

脑海里等待深夜发芽

对着一杯热咖啡发愣

用记忆重复之前这个时刻

正在做应该做喜欢做的事

有时只好阅读 铅黑的油印字

瞪久了会变成蝌蚪

书本合上时夹死了几百只

妻子蒐集了从书页间掉出来

的尸体准备中餐去

然后阖眼小憩

电视开着全世界在里边打转

书本搁置在时间的抽屉里

半杯咖啡静静地冷了

半天已经过去

四月记事



三月把炎热耗尽成

四月的雨

清明时分只能

用思念扫墓

偶阵雨来了又去

去了又来

日子如超速的

旋转木马

停不下来的马蹄声

践踏着四月的皱纹

一些事总要发生

生命的味道有点滚沸

酸汗与馊水

生活如蚂蚁无法停止

蠕动走过的

每一条细线都留下

微不足道的叙事

还有时间的碎屑

一些记忆在四月

显得格外刺热

那些拿捏不准的未来

模糊的轮廓

看不清也是一种赌注

人生里总有一些

礼盒需要拆开

当每一个蝴蝶结

都纷纷鼓翼飞离的时候

三月就过去了

一些被遗弃的包裹

掉落在路途中

失去的一切

并非都可以按图索骥

地找回来

弃舍不是选择

它是一种必然

而就在四月的帷幕后

舞台的场景自动转换

在忐忑不安的呼吸声里

我又伸手松开

一个蝴蝶结

一个比世界更

巨大的礼盒

旧作重抄:新诗 床之印象(II)



~一个男子

他以欲幻把一只泅泳于百叶窗上那银色月光里的

精子放大一百倍     用惊讶喂食它     感觉它的

呼吸     然后再抚抱它的体温     心想

一截多么硕健的尾巴呀     而那时     恐惶的校钟

惊醒一头热燥的厌倦     把书合上     把

镜子囚夹于字页间     抬头     打个哈欠     他看见

生物老师的胸脯     抖动着     荡散一团红剌剌

的云色于耳根     他急急

垂低下头     感觉眼前的世界纷纷匍匐

笔身挺立     瞪住他


把黑细的笔尖倒插     作业簿格子里装着

一只羚羊的头     多么想像呀     他想     他想到

那是一架何等稀怪的摇篮     他便侦察它的部位

钦叹于那种伟大而神圣的摇动方式     那里

是生命整个架构成形的宫殿

天呀     它竟是我的第一个家


他误解了夜色的秘密     甚至错译黑暗那宽容的常习

他继续在熄灯后挑衅那蠢蠢欲动的狂想

洗净一些性幻的肢体     溺宠它们以激烈的动作

譬如朝向桌底下怠滞的黝暗射精     或骚撩     或梦暧昧

总之     阳具是快乐唯一的主题



生物老师在黑板上速绘一副卵巢     粉笔灰

细细密密地渗入一道斜切过的阳光里     他看着

多么相像呀     柔驯     温和      他想

而那道阳光     正迂缓地逼近他     向他

童心末端的最后一节纯洁的耳朵     以光的利刃

切掉


~ 一个女孩

仿佛是生日之后她便开始施肥一圃豆芽状的问号

于那座双人床的左上角     就这样的     以重复的姿势

她站在眨着一双眉眼的橱窗前     灌溉于

日夜累积的疑虑     片刻     她唯有背着一头沮丧的

尸体转身走开     回家去     在洒花下试图以时间的镰刀

把它剖解成块状     塞入心情的大扑满里



那张床其实只是她的心思在膆剂丰沛的喷池旁

游移的一种步履     其余的     譬如母亲房内的伞式台灯

她正寻觅它的瞳孔潜入     或清早床褥盛展的

叠皱及摺痕     她竟对它的演变与形成的顺序

苦苦思索     单靠想像     甚至视觉     秘密显得不易攻破

那是一个早上她获得的结论     那时清水正冲掉

雪白的牙膏沫     她轻巧地在镜面上     呵成一个

问号形的雾气


衣柜门后贴着一张背部全裸的壮男海报

像一只刺探气温的蛇     一飘淡红的火焰停放在洁净的

臀部上     游移     脆弱的脑膜依旧网系住

昨夜的碎梦     关于捡到一副男性器官的心跳

人体最完美     最繁复的零件     她醒来便这么想

合上眼     在稠密的黑漆里     蠕动着一条蛇

蜿蜒地爬过冷湿的记忆


在纷飞的昏眩中     她惊怵的抽泣声自唇角

滑落腰际     闪闪避避地跨过血丝密布的

大腿     泪水冲淡了眼瞳里的血色     而她以为

真的以为     那是一种对猥琐的罪行的惩罚



那充满历史性的一刻是凌晨四点五十三分

她已经是十二岁八个月又三天的女孩  


~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

他的荷包终于填满了六个月开始滋长的阴谋

不敢作声的欲望已被焦灼的急躁齿啃得千疮百孔

从电话亭里走出来     他以亏虚包裹一角钱

换回来得诺言     天空的亮度骤然被灰扑扑的云絮

调低     他疾步过桥     越街     在一条堆满

暗翳的后巷里     他注视一只雄犬亲密地搂拥着

雌犬褐色的背部     喘息     甚至剧烈抽搐

呵     一尊最完美的栾体     他想     然后他听到

一声悲喜难以断定及分明的呻吟    像

一枚扯着红细线的衣针     嗤嗤窃笑地

穿过他的右耳



她觉得涩夜的食指在调戏着额前的刘海

她觉得每一条街道的眸光在身后蹑足跟踪

她觉得这将是未知经验最悲壮的空白

她觉得这是一种远征     因此对梦胎

停止磋商     对空白     她怀着一种懂与不懂姘交

成的揣测     譬如可不可以把一道鲜血溅开成

一丛永恒的玫瑰


没有锁匙也无所谓     对那扇溢散汗热的门

他们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徘徊     最终逞强硬闯

对梦胎     他们已彻底停止对话     在

昏暗轻盈地飞翔的斗室里     心中暗自打量

上下与潮不潮湿的问题     追索一种共同的频率

如何调准最快乐的位置     或是

最无痛的呻吟



由于瘦小的年轮     对生命

他们趋向一种乐不支疲的无知



Monday, March 31, 2025

旧作重抄:新诗 Composition no. 37: 倾斜



1.

我改道赤足徒涉过有泉水憩息

 的地方. 用指尖微触易碎的水影

  蹲着. 很久很久才晓觉悟那是一

   种烧焖后的余温. 快把它捞起来

    你说. 趁着冷切犹未到来. 我也唯

     有舍弃这颇占优势的地点. 就地不

      动的阳光薄片毕竟将朝西迁移. 我

       深感青春趋靠明天的情绪. 凉湿. 灰

        郁. 背着寂静的水声走去便是暗翳

         交叠的密林. 那儿. 我说. 过度醇甜

          的荫绿已阉割了心情的阳具. 愉悦

           被同样频率的小风刮削成稀饭般

            的淡味. 连悲伤也粗钝得像生锈的

             剪纸刀. 我开始对梦有了逼真的怀疑


2.

偶尔周日醒来之后. 我有一种生命

 正处于纹风不动之势的悲绝. 由于

  心无旁骛. 我说. 慌闷变得超倍肿胀

   而叫人难以承受. 我憎恶把岁月漂

    涤得一尘不染的主意. 我挑选了冒

     险的颜色. 那么. 你说. 你得锻炼勇

      气去为可能汹涌的泪水负责. 醒来之

       后我常常无所事事地赖床. 荒想. 关于

        日益尖锐的孤寂. 一些实在是不易消化

         的难题. 譬如爱情. 缴税. 像天使的光圈

          睁开眼. 发现斗室的体积每天都在萎缩

           萎缩成一口湫隘的空间. 我. 因为体高的

            关系. 直站时只好倾斜着. 才知道自己竟

             陷困在一个那么瘠瘦. 窒闭. 的世界窄巷里



3.

在黑夜最喧闹的地带. 有一次我

 瞥 见摆卖梦想的流动摊子前已挂

  上一张镀上稀尘的告示牌:全部售

   罄. 有人在耳语:能飞翔的梦始终都

    要降陆. 近年来我偶尔逆流回访藏梦

     的圣窟. 重新点算数量. 审阅内容. 警

      觉都霉锈了. 沙哑了. 像一张逾期的

       生命蓝图. 被时间的毛虫咀嚼得千疮

        百孔. 拨开那过度华丽的帷幔. 你说. 现

         代人生活本质的虚无将无所遁形. 而我

          继续活着. 活在帷幔后的鸦片床上. 进食

           沉思. 去习惯一种无梦的睡眠. 久久不醒


4.

周日午后我伏案听见木厨后传出一

 支干燥的蝉声. 它乐于藏身那儿已多

  日. 就地不动而且还可以逍遥地尽

   情嘶鸣. 类似的蟹伏法则. 我想. 只

    饲养出一头叫人万念俱灰的枯闷

     藉于天色晴朗那蔚蓝柔美的蛊惑

      人群都不愿意走开. 溺爱日光浴

       及无主的游荡. 我唯有另寻出口

        走向洋溢着水声的丛林. 在每一

         棵命名皆不可考的巨树上悬挂你

          臆度不来的明天. 我渴羡仍有空隙

           让我涂鸦的未来. 我渴羡生命中种种

            光怪陆离的纰漏及棱线不定的缺角. 

             在一个完美世界即将倾斜的边缘. 我

              设法自睡眠单色的废墟抽离. 再次出发



5.

我支持以倾斜的站姿向自己的世界

 提供张力. 那是阻遏它不断萎缩的方

  法. 那是我的生活方式. 生命延申的规则


-写于1993年/夏绍华




Saturday, March 29, 2025

旧作重抄:新诗 Composition no. 5: 异域之旅



1.

我说过     我偶尔乐于跟随时针慵懒地

圈圈打转     不精于推算明天     更何况

卜测未来


2.

……….陆续不断有一些暗喻及线索     不断

贲涨的体积     接近臃肿     却游移如长遍

肺叶的岩丛     能飞的石群     以清澈见底的

喘息声召唤我     诱惑我     来到这片

方向无法自圆其说的异域     其中一座

连黑夜都唾弃了一千个世纪的城市


3.

然后     在第二十六条街的转弯处捡到一把

焕泛红光的钥匙     长短不定     而且

齿状怪异     能开什么门呢     我想

这是一座所有的门都已自我放逐的城市

包括店铺     海洋     理想     甚至长满霉菌的梦

除了黑夜     有人说


把微热的钥匙滑入裤袋     让一些银币

取暖     我便继续沿着身影忧惧     清冷的心情

走下去     同时探索黑夜的

第一种痕纹



4.

有种种迹象显示     黑夜     近了……….。

我回头     看到一把稍抖的声音     默默地说

而那瞬间     我发现缺角     是削亮

每一束思考的猎刀     折射着冷静的光


5.

我穿过栋栋开敞     毫无掩隐的楼阁

分支的街道     通往距离不可揣计的目标

睡眠自黑夜暗地里与时间私奔后    便把

城市的整部左脑软禁了     从层层百叶窗后

我看见拥塞的人影     不停狂舞     尖叫和造爱

那是颠簸的灵魂     在无可自拔的挫败中等候……….。

有人在耳边说     当我拐弯时


我一直深信     而且坚持     生命某部份

在某时候龟裂是必要的    月光的过度透明

与完美     叫人轻易遗忘马路的蜿蜒     低洼

与各类形状的石砾     然后聆听金属品

在裤袋快乐地互相碰击的声音     抬起头

远处的云团在半空中堆聚     降低     接着转黑……….。



6.

黑夜     匿藏了 一扇把柔郁的光封锁掉的门……….。

类似的舆论确实使人颓丧     这座城

和黑夜     毕竟没有任何预约     我只有沿着

沟渠走下去     沟渠里滞积着丰沛     厚实的

紫色碎片     据说     是路过的梦的断臂

汨汨沁渗着低泣的液体     走着    便走到

一座黑理石劈切成的圆形广场     中央的核心

摆置一架硕巨的象牙色钢琴     缓缓离地     昇起

向高空浮去     灰浊的云层因超重而加速

在空气里溺毙     降低     直到它撩拨的舌尖

按响第一枚哀郁的键子时     黑夜

穿过云海中央迸裂的罅隙     以瀑布的气势

来了


一千个世纪后     黑夜     仿佛为我来了……….。


7.

由于毫无规序的焦裂及剥落     月

冉冉升现以不可言喻的形状     黑夜已回来

彻底而完整     我在广场上席地而坐

把遍地苍澹     微凉的月光蒐积成堆

触燃成火丛     把胶贴在心墙上的未来蓝图

撕下     饲喂月光的胃囊     让抽长的火焰

鞭挞这一晚记忆的阔背     呵     庞巨的白色剧痛

我相信     将是生命的另一个胎记

我的另一个学习对象


钢琴在云层间回旋     所有感伤的音符

陆续自键子的唇边弹出来     焚着缤眩的光

池聚于星空下     然后纷纷坠落     当风刮起

一场场灿丽的巨型烟花雨     一闪即逝



8.

腼腆的窗口亮起陌生     衰歇多时的灯

梦和睡眠又回来了     搜索失火的双人床

衣袋里已溢满金属交吻的噪音     催促我

出发     那是唯一的提示     告诉我在某个莫名

的方向     某个莫名的尽头     那儿

匍匐着一扇失踪了一千个世纪的门


我走出大钢琴的投影时     所有的灵魂同时尖叫

欢迎你     来到时间大漩涡的边缘     欢迎命运

这伟大的向导……….。


-写于1990年/夏绍华    



Wednesday, March 26, 2025

在滩岸





我和孤独来到滩岸的时候

灰海紧牵着碎涛声走远了

泥滩上搁浅着来不及窜逃的积水

每一洼皆潜藏着一把盐的身世

那些我无法揣测的咸度

在刮风的发梢唇尝到

一丝丝难闻刺鼻的味道

活着我们苦苦迹踪馥蜜的气息

像开盖一瓶Chanel no. 5的香水

只是每一张日子都会有一些褶皱

甚至一些触目惊心的撕裂伤口

譬如大海那一洼洼受困的梦呓

阐述的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事故

生命中无法回避的种种挫败

只有时间可以逆转急急隐汐的趋势

潮水又会速速回返和它们聚遇

(摄自Kuala Kuar附近的一座烂泥滩)

圣诞节这一天



昨晚渡过了一个平安的平安夜,孩子们都狂欢去了,一整天不见踪影。我和朋友吃过晚餐便回家,本来还有老同学在Batu Feringghi 的聚会,但想到赶过去又赶回来,这把年纪真的是已经有点承受不起了。

我不懂其他人,自己觉得岁数的添增却消磨了那股节日感,年轻的时候特别期待各种典节的到来,尤其是圣诞节,虽然本身不是基督教徒,但它营造的那种岁末氛围格外让人感触良多,因为圣诞节一个星期之后就是元旦,新一年的开始,在每个人的心中不禁注满各种期许与愿望。

只是四十岁之后,突然间对农历新年也开始不疼不痛了,更何况是圣诞节。年轻的时候每一个平安夜都会带着家人吃圣诞晚餐,逛商场或酒店观赏缤纷灿烂的圣诞树与装饰灯,让内心浸染一些欢愉的色彩,然而昨晚晚餐后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就睏了,十一点未到便见周公去,在睡眠的迷糊中彷佛听到窗外远处传来烟花爆裂的声响..............。

今早醒来只有一只狗陪伴着,孩子们都在朋友家欢庆过夜,妻子在好几年前就每晚回去岳母家陪伴母亲,而今年自己的父母也搬迁过来槟岛住在自己的老屋子,所以每天早上便添加了一项任务 - 替老人家买早餐报纸。今早也不列外,忙了一阵子之后想到还呆在Batu Feringghi的一些老同学,交换了一些短讯之后,便决定过去和他们一起吃中餐。

就在买一些手信过去的时候,惊觉信用卡不翼而飞,内心一愣,免不了一些恐慌,心想今年的圣诞节怎么会这么倒霉。即刻上网检查一些行用卡的消费活动,没有异样,表示还未被盗用,心就安稳下来。回到车上和妻子讨论这个信用卡如何丢失的来龙去脉,发现最后一次刷卡是在附近的Lotus商场。赶了过去,一路上还是很忐忑不安,妻子在车里就怨了几句糊涂不用心的话,哎,确实是越老越糊涂了。 在Lotus的询问处和工作人员沟通了一会,她查了查记录簿,然后从抽屉拿出厚厚一叠琳琅满目的信用卡,我看了就有深感告慰,原来糊涂人不只是自己,购物购到把信用卡留下来的大有人在。

找回了信用卡,顿时感觉这真的是今年圣诞节恩赐给我最美好的礼物。

过后很高兴的见了好几个老同学,大家一边用餐品尝佳肴的时候,一边谈起老化的种种糊涂事,不禁失笑莞尔,原来岁月都不会轻易放过每一个人。当然老去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退休,老同学都陆陆续续退出职场,当然自己也可算是沦落到几乎失业的窘境,但想想再过一个月也就58岁了,再不退休要等到何时啊!

人的一生不只是工作,如果自己具有本事走到可以放弃工作的阶段,那就要保握时机拒绝继续承当工作的奴隶,因为退休之后的生活将是人生的另一个里程碑,全新的生命旅程,许多人都是在退休之后才有机会书写自己人生的精彩篇章。

和朋友聚会后在回家的途中,从Batu Feringghi到Tanjong Bungah的路段严重塞车,一路上停停走走的,在和妻子的交谈中突然扯到去年的圣诞节。那时大家还在为女儿的咖啡馆奔波劳命,记得那几天应付剧增的顾客量确实有点力不从心,手忙脚乱,现在想起来依然有些惊恐,我感叹地说:不是自己内行的东西还是不要去碰,不然的话肯定焦头烂额。

今年的圣诞节就没有了咖啡馆的包袱,女儿昨天干完一些节日订单之后就欢天喜地的狂欢去了,咖啡馆仿佛已经变成一小节遥远的记忆,然而再淡然回顾那段咖啡馆的岁月,倒是觉得这都是人生的珍贵体验,虽然无法持续是一种挫败,但也是一种金钱无法弥补的学习。

回到家短睡一会,然后又赶到老家去替父亲煮热水洗澡,热水器坏了两个星期,由于还在保修期,所以还要等几天才会有负责人员过来检验修理。过后在沙发上看了一些TV Box的节目,昨天开始我们终止了ASTRO电台的认购,今天是第一天要依赖这个电视盒来观赏节目。四点的时候便骑着单车到俱乐部打网球,两个小时之后回到家天色开始暗了,我遛了狗洗个澡便和妻子出外找一家新开的小厨馆吃个简单的圣诞晚餐,点了一些很普通的饭面,难免对食物会有一些意见,但也没关系,圣不圣诞还是要吃,而且也只是一顿晚餐,即使是圣诞节也不会有什么苛求。

吃完晚餐撑饱着到附近的杂货店游逛,对比一下某些货品的价格,发现其中一家的某些物品价格还比Lotus大商场便宜不少呢,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近年来这些连锁杂货店都搞得风风火火,现在几乎每几步就有一家,看来大商场也占不了多少优势,心想以后不妨先来这种杂货店购物,可能还能买到一些便宜货。

回到家打开大门只有Super伏在地上瞪着我,摇晃了几次尾巴,我一骨碌坐在沙发上,黑夜在窗外彻底垂降,孩子们也传了短讯过来说:在回家的路途中。年轻人的圣诞节看来就快过去,而自己的圣诞节却几乎还未来到就结束了。

在此喜贺所有面子书朋友: 圣诞节快快乐乐!

2021最后一次健行



时间没有变,如果时间是白色的,在2021年的尽头,它还是白色,只有我们以为每一天都是新的时间,每一天时间都有不同的颜色。

其实,时间在任何一个空间地点,它都不会变,变的是我们自己,变的是我们的周遭,变的是围绕我们的事物,所以对跨年,今这几年来对它的感触迅速淡化,淡得犹如白开水一般,因为我不只领悟,而且也接受时间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性质。

所以在这种一年将尽的概念化时刻,我由于一些事务的临时变动而腾出了一个空闲的傍晚,就这样牵着Super爬山去,完结了今年的最后一次健行。我们爬的依然是离家不远的花地园后山,走到进口的时候刚巧遇到爬山友,就这样的被Super拖拖扯扯和她走了一段山路,话题当然还是离不开爬山健行一类的,Super却只顾着找地点撒尿,我们的步行速度就由他来确定。

走了聊了一段路,朋友和她的健行友在途中会合,我和Super便继续前进。一路上没有其他人,沿途经过几个休息站也没人,可能是元旦前夕大家都为了这个看来格外关键的时刻进行了其他比健行更重要的活动,譬如准备到新关之角倒数跨年。

Super当然不会明了跨年的意义,而我对跨年早都兴致欠缺,因为时间不会变,日子也不会变,跨年之后的第一天其实跟过去的每一天都一样,不一样的是自己的感觉。

但最终感觉也会变,就如带着Super第一次爬山的感觉和这一次的都不同,我相信Super也是,尽管这座山都没变,也许一些树枯倒了,叶子落了又生,草丛长了枯了,但这条山路依旧铺伸在哪儿,只要还有人走下去,它永远都会在哪儿。

我们走过了最后一次我们歇息的地方,还是不见人影,整座森林仿佛只有一个头发泛白的中年老人和一只狗,有时往上攀,有时踩过烂泥,有时一级一级往下跳,天空在头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暗淡下来,树巅传来刺耳的蝉嘶,提示着黑夜的降临。

越过最后一次歇息的地点就是新的路线,陌生感并不困难应付,而是来到分叉路的时候实在无法确定往左还是往右,但人生也不过如此、总是会来到生命的岔口,而最终还是要做出抉择。幸好,健行可以回头,因为健行之后还是要回家;人生的道路上也是如此,走回头路也是一个重大的抉择,这和对错没有相关,这是一种过程,可以走下去而闯入新的领域也不必太狂喜,因为分叉路永远都在前头等待;走下去撞壁个眼青鼻肿也不必沮丧,走回去另选另一个支路就是了。

很快的,我就决定不再前进了,在看不到尽头的狭窄泥路上,在日光分寸熄灭的天色下,我对Super说:今天就到此为止了。Super看着我,眼眸中有一股迷惑,他不解在生命里“要会说足够了“是必要的,是合理的,尽管气喘如牛的他也许也没有什么意愿要继续了。

歇息稍会,我们回头步上归途,蝉嘶声不断,似乎在欢送2021年的离去,我和Super最后一次的健行。


途中阅读



喜欢在途中阅读,即使是有重量的一本书。

我可以为了一本书而宁愿少拿几件衣裤,因为书的每一面的每一个字其实都是有自己的体重的,对我来说,那些重量都是一种意义,不是为了衣裤而值得去牺牲的。

所以,昨晚再整装行李时,我毫不犹豫的把这本书插在背包的分隔间里,带到这里来。

今早从Dhampus开始了Mardi Himal路线的第一天, 距离不长,所以抵达Pitam Deuralli的时候才接近两点。

那时太阳还在暴晒,但紧刮的风条却出乎的冰凉,滚滚云团翻卷过来,本来还露脸的雪山都不见踪迹了,我想:雨,就快来了。

过后,我返回房间小睡一会,睡梦中一直听到急风猛刮的嚣闹,睡得很不安宁。

很快的就醒来了,睡意稀释了,就拿了耳机和这本书到餐室去,靠窗端坐,再把书翻开,找到最后一次停读的那一页。

窗外的光度显然正在一分一寸消褪,风声从几乎紧密无间的狭缝钻了进来,尽管听起来有点虚弱,但从窗外摇晃得东倒西歪的竹丛看来,风很大。

我继续读着,来到作者描述自己父亲躺床病危的情节,天空隐隐约约掉了下来几块雷响,好像在咳咳闷嗽一样。

雨,是真的快下了。我心想。

不久,哒接一哒又一哒的声球在外面弹了起来。

客栈的主人冲了出去把晒在外边的沙发收起,我往窗外看,书放在大腿上,离窗口不远的石道上已经打印了几个颜色较深的圆圆圈。

那是雨花的生命,一绽即逝。

谁又想自己生活中的一切美好亦是如此呢?一闪即逝,那是多么难受的事,仿佛快乐如气泡才浮上来,阳光便把它击碎了;仿佛一些冀望的事情眼看就快成型了,但突然间却又扭曲了,坍塌了。

这一刻,在这里,窗前,深山老林的一间寂寞客栈,我远远回顾自己的生命痕迹,类似的体验何曾少过呢?仿佛总是那么纠缠不清,宛若一头饥饿的花豹狠狠咬住一头幼鹿,尽管我如何甩扔都脱不掉了。

而这一生自己一路走来,自己也学习了如何把它塑捏成一个块状,不断在生命的拼图寻找那一个缺口,精准的把它凑进去。

雨,急促地下了。

健行的最美好配件是朗亮阳光,无雨,无雪,但谁又能说得准呀!我想:这一次雪来过了,只有雨,还没来和自己见见面,那就来吧,雨,我的朋友。

雨声,风声,雷声混在一起,大地的交响曲正狂奏着,到底是谁在指挥? 哪还管得着吗!

我继续着阅读,时间静静坠落,岁月蹑手蹑脚地踮脚走过……………..。

The Storm







I am marooned with my own solitude 

Inside a room with air smells of onion

Late evening just walks by

Tiptoe and quietly 

Shadows of night creep in

Encroaching as I can go nowhere

Indoor has never been my space

But the storm has finally arrived

In fading light rains yell 

At a blood-curdling pitch

And wind lashes its bullwhips

In the vacant room, I am 

stranded by its frigid hollowness

As the cook stirs the boiling onion soup

My guide huddles in a dim corner

Physically I am sitting by the window

My soul already drifts away

Far out into the breathing wilderness 

Above the weighty clouds

Shimmying among looming trees

Listening to the murmurs of fallen leaves

Intimate rubs among the slender twigs

Imperceptible signs about being alive

Cryptic riddles to be solved 

Alas, it's only a fantasy of mine

I am still very here 

A prisoner of liquid coldness

Could hardly move a finger 

And night ominously spreads its wings

Wide apart above my head 

Waiting to pounce

When the rain finally stops

(At Pitam Deurali)


再见Pokhara



我离开的时候雪峰眯着眼

睨视这我以诡秘的神情

目送的过客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那抹想走就走的眸光其实

我不想走即使是离开了我的

心绪会如叶舟划过Fewa湖的水湄

不敢出声不敢触动时间的发丝

在雪峰的冷落之下我还是走了

把跫音溺毙在湖畔的船底恐怕

浮出水面就碎散了就让它们

腌酿成一片片岁月的符号在

我荒凉的旅途中鑿切成时间的刻角

牵引我回去回到Pokhara的梦呓里

只可惜我已经离开离开了街心

长满细刺的喧哗那些旅人昧惑

的凝视从深山老林沾染杜鹃花的

光影那是我眷恋得无法自拔的气味

皆是我欲围捕的迹忆在路上

在回到Pokhara的湖旁我想

在风衣的口袋里拧住掬于掌心上

阅读它的线条玩弄它的暖意

不管是在何处的天涯海角或是

卷缩在家的暗翳中我会永久

的让心墙的倒影吻贴在Fewa湖的

中央让夏日悠悠的阳光焚蚀成

旅途蜿蜒曲折的胎记在日子

茫然若失最不经意的时刻呼唤我

用一圈圈最纯净的回音羽触我的

心灵怂恿一个全新的出发按图

索骥地回到这里我已经离去的

这里在Fewa湖畔捞起曾经遗留

的足迹尽管皆冷却了褪色了

我还是会留下来梦想着

如何不再离去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值得的



有一些朋友都觉得我的生活方式很叫人羡煞,尽管他们的种种条件都比自己优渥,但却希望能效仿自己的生活模式。

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正过着格外精彩的生活,我,其实在过着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而已。有些人说我过着自己梦想的生活,其实也不然,如果我可以选择自己梦想的生活,那肯定不是当下的生活方式!哈哈!

其实追求梦想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许多人只看到别人把梦想握在手里的欢颜,但又何曾想过在追求过程的艰辛与沮丧呢?而且往往一路跌个皮破肉绽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所以勿必观察别人的生活形态,很多表面看来美丽无比的东西,拨开那层色彩缤纷的包装里边却是腐烂败坏的。譬如你看一个人出入洋楼和大房车,私底下他每个月可能一直处于偿还贷款的压力;反观自己,可能屋子比较小,汽车也不光鲜,但都不需要攻期了,自己的轻安自在应该是比他快乐好多倍吧!

总之,我们都没有资格去评价别人的生活方式,有些人过着逼不得已的生活;有些人过着自己选择的生活;有些人过着浓妆艳抹的生活;有些人过着生下来就被定型的生活;最重要的是自己如何依据本身的环境与能力来建造一个让自己可以平常心渡过每一天的生活。

许多人都不明白其实这世上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值得的,无论是乐是苦,只要你还活着,一切都是值得的。

(注:这是最近在尼泊尔健行时拍的照片,我曾经和一个朋友谈起这些承载着近乎30公斤煤气桶的驴子是有点可怜,朋友却说:没有什么好可怜的呀,驴子生下来就是载货物呀,这就是它们的生活。我想了想也没错,因为能活下来就是一种恩赐,也是最值得的事。)

旧作重抄:新诗 Composition no. 27: To Agnes (V)



a.

咖啡和茶早晚都会在瓷盆里留下一些

感性的唇迹

冷冷的

像夜的短舌

不知什么是痛楚     舔着

时间的

细刺

Agnes     我已无法以理性去招待无聊


b.

对我来说     棉花因为自己的纯白所以

嗜血     牙齿因为骨骼的石硬所以嗜蛀

我呢     Agnes     呵     我竟因为烦闷而

慢慢地     慢慢地眨着眼     一只

从玻璃缸里腾跃出来的鳗鱼     在粗糙的

砖地上大口气大口气地鼓腮     呼吸

对我来说     每一架站地摆钟都负一截

断臂的伤


c.

入夜     总有一些车声因为光线的褪化

而不知所措地停留在窗前     迷失     徘徊

等我回来      开窗随手捡折     揉挤成团状

丢向街心     丢向明天     丢向未来

丢向每一个已定型的日子     等我回来

揿亮灯     夜     急急地潜入床底下     病人的

慌惧依旧凌乱地腌渍于未经消毒的

器具里     Agnes     那是     我想     生活中

一团情绪的毒瘤     后天性的     共居在我的

后脑地带     熄灯后     在枕边嘿嘿窃笑




入夜

器具以

冷光的银箭击溃冰雕的快乐      Agnes

我站立     或危坐     也只有等待

仿佛等待时间阔步走到眼前     表达

流失的哀姿     批改我镍色的青春


d.

翻个身     十月看我以淡涩的空洞

Agnes     阳光仍然先来到后院的露台上

蹓跶     裸舞     一贯地     九月的最后一阵

尘埃在马桶被冲掉     我修剪百叶窗镜

上的一小片阳光     把咖啡泡热      呵

剪不断的夏意     炉焗着日历上的每一个

数字     我说:那种通心的热燥     除了冷

寂寞的冷     什么也没有了     是什么也没有

了     模糊的一张脸是黑夜     也是白昼

已记不清那枚粗痣的位置     Agnes     我 ---




还未来到的十月

其实已经来过了


e.

醒来     其实还在沉睡     一直在沉睡

对岁月的光影     逐渐认生了     睡在

电视机的荧幕里     Agnes     十八寸四方形

的声影已摆设成精神的烟瘾     文字

被年龄叛弃     被时潮涎唾     我已

走不回往昔曾挖掘过的每一个梦的地点

倘若梦的残尸依旧摊搁在最深的夜巷的

低洼里     我将听到它们以同一个版本的

伤感姿态     在瑰丽的嚣囔里龟裂     溶化

然后蒸发

我活着

心无旁骛地     被人潮引入这节无梦年龄的

都市


--- 仿佛所有跃动的喧哗都

枯槁了     当上帝落放一枚银币于铜盘上

那颗碰击的小小尖响成一座圆形的

防风林     时间在边沿踮脚走过     我

在中央     玩具般地替影子铰链


沉睡     偶尔便假设已经醒来

醒在有点馊味的喧哗中


f.

入夜前     我常常赖着安静的薄光聆听

Suzanne Ciani的潮声*     一段关于

行囊的记忆     一些细沙蛰居于尘意朴朴

的运动鞋里     曾蒐集过的声与痛

都还留在许多遥远的时间及地点     都

回不来了     当上帝落放一枚银币于铜盘上

Agnes     我只好娱溺于伪赝的潮声里

在沙发上     在生硬的市嚣中

我自渎以虚设远行的怡悦




从此     虚设是

我乐于就范的狂想曲     当我的

挺立     卧躺或端坐     彻底被简化伪一种

存在的姿势时     Agnes     我说:

因为那颗碰击的尖响     我只能不停奔赴

已错失的一场场祭典

入夜后    我回到那冷白的死角

等待


g.

i: 星期三     清洁工人便来扫尽掉落

   床脚边梦的碎屑

ii: 对血的红与痛     惊心不再    而且

麻木不仁

iii: 有一次    瞥见爱情在对岸挥示神秘的

     手势     水面的涟漪仍未开满     她已

掉头走了

iv: 所有可想的     都暂且装入糖罐子里

v: 其实我只能以更接近一只蚕的形象去

招待无聊     或者明天

vi: Agnes     这就是生活


*Suzanne Ciani是一位新世纪音乐的歌手,她曾灌录一张以海浪声为配乐的专辑,名为《Seventh Wave》。


-写于1995年/夏绍华


Monday, March 24, 2025

旧作重抄:新诗 椅子



回忆(I):

从不曾停止地          每一张木椅其实都

从不曾停止地以栗痛的锈汁灌溉木味鲜涩的

记忆     锯屑浑飞的午后     午后的芒刺

焦烧着锯齿撕扯开的刃光……………。


2.22 am:

意识于黑暗醇睡的最稠密区域

惊醒     隐约地     听到一种执拗的

怪异的木击声     自某个难于揣摹的方向

踉踉跄跄     凌碎的节拍     操练过来

在房门前止步     轻叩     然后又踩着回转的

梯级远离     瓦解于千万个缜密的寂静中

我睁开眼     汗珠的温度从沸点速降

下床     瓷砖上冷冻的焰舌撩切着脚板

开门     在层层碎裂的月光里

看到木椅     整屋子的木椅     堆挤于

喧闹的客厅     急慌慌地

蠕动着     朝向窗口与大门


2.32 am:

这时     夜景是一张

比达里笔尖下的梦还要梦幻的油彩



1.08 am:

每一场真正的革命实际上与任何预兆无关的

而这一刻     这精确不误的一刻

在都市所有光影交缠的空间     木椅

不论以什么姿势存在     开始呼吸

以鳃以肺     褐红的珠瞳及浓绿的柔唇     自

椅背极显露的弱点蜕变     成形     同时以自由的

无数个方式尖叫     处置于这月圆之夜

类似神话的真实性不可考察     毕竟

革命与神话的血缘更淡了     淡得如空气一般




4.37 am:

复活是为了抗拒习惯性死亡吗

因为是属于超现实流派的答案     所以没有人

知道     现实常常唆惑人类私养嗜好毁灭的恶习

所以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可以

横阻雪崩的意图     夜色只好闪闪避避地

退昇至较巨大的高度     俯瞰它们破门而出

有些击裂三十七层的窗玻璃而自坠      落地时

站立     敏巧而优美     跺踏溢泪的草坪

步下台阶     攀越围墙     远离人类霉锈的狐臭

贪婪的心跳频率     同时涌入街心

走人行道     上天桥     过斑马线     不闯红

灯     构筑游行的局面     或更接近嘉年华缤纷的

动感     充塞街巷     有些被夜行货车碾碎

腾空飞起的     却与低飞的鸟群交撞     木质的

肢体倒卧街旁     没有悲伤     解放比死亡伟大

淡褐的血液爬进沟渠     转七十九个或更多的

弯      才潜入河床     逆流泅向荒野

绿色永恒的胎盘


8.44 am:

阳台外的石阶上呻吟着昨夜木椅留下的

反肃清口号     我坐在窗前尝试聆听晨风

字字句句的校译     呵     多么脆弱的宣言

然后我翻阅报章全面性的报导:

………..在城市左角的公园里

五十三张椅子停下来植根     纹风不动……….

计算全市百多万张的木椅     依然

四处冲窜     追逐生命中不可名状的

目标……….


回忆(II):

从不曾停止地     每一张木椅其实都

从不曾停止地以童年的快乐自溺于酥柔的

禽啼中     眷恋翠绿愉悦的声音     蝴蝶

瑰丽的细语及纯净的虫鸣     当人类

还未沿着罪恶的河川上游……….




-写于1990年/夏绍华


Saturday, March 22, 2025

遇猫记




听气象局预测吉打州下午开始直到晚上八点会遭遇暴风雨,心想不会那么精准吧。结果到了四点,只听见远处的劈雷声,但天色依旧朗亮,我就决定小休须臾,五点才出门去散步。

驱车抵达健行路线的起点时,天空已经开始乌云汇聚,但西边依旧明亮如洗,所以我还是继续往Kuala Kuar走去。走到半途,天空开始飘落豆大的雨点,我便把雨伞打开,继续走到Kuala Kuar的虾面马来摊子。

趋近摊子的时候就隐约听见有人在现场唱歌,抵达入口的时候发现有三个马来年轻人在哪儿献唱,三人玩着乐器,唱着一首又一首的口水歌。我选了张小桌子坐下来,点了一碗虾面和红豆冰。当时顾客不多,所以虾面还比红豆冰早来,就在我开始吃的时候,有一只白猫靠了过来,坐在椅子旁两眼汪汪地看着我。





碗内有四只中型红虾,我就剥开虾头丢了给它,它只是闻了闻须臾,竟然不吃,也可能不懂吃虾头吧。但我看到其他桌下也有好几只猫儿在等着吃,顾客也当然把虾头丢在地上,那些猫就咬着虾头慢慢咀嚼着,只有在脚旁的这只白猫连看也不看一眼的一直等着自己,偶尔还会举起前脚撩拨我的大腿。

是不是想吃虾肉而已?我心想。然后就把外壳剥掉,把半只虾肉丢在地上,白猫眼睛一亮,张口咬了起来就吞下肚内。原来它它只吃虾肉!吃下一块虾肉后,它伸舌舔了舔嘴唇,继续瞪著我。结果四只虾自己吃了一只,其他三只都滑进它的肚子里。哎,遇到了冷漠,高傲,专吃鲜虾肉的猫,也只能自叹倒霉了。

当我在拼命尽力想吃完那巨杯红豆冰时,雨下得更大了,那三个马来青年继续心无旁骛地献唱,我留意到没有多少人上前把钱塞进箱子里。那杯冰淇淋实在太多了,我最终放弃尝试,抓了付款之后留下的散钱,我打开伞走出去,把它投入箱子里。





他们连忙说了几次:谢谢,Uncle。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谢,他们这么卖力地演出,我给的就微不足道了。在雨中遮着伞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那只白猫竟然站在出口的屋檐下,静静地回望着我。

(记3月8号在家乡的健行)


冬季旅人





雪飘落的时候

他走远了

在梦想的边沿

那是他唯一可抓住的

独处的奢侈

冀望着远方

如果是雪地

他就踩上蜿蜒的靴印

每一个足迹是一个日子

哀乐也总会过去

宛若再深的条纹

雪会来填满或

阳光会把它烤溶

不留下一丝踪迹

原来过去的都会消失

旅途也一样

在冬季凋零的雪絮也一样

都会如溪涧潺潺

在岁月的瘠背上流过去

一些只是剩下曲折的水印

很快的就蒸发于空气里

一些却炙烙的疮疤

但那也是一个记忆的伤口

久了就愈合了

然而他是真的走远了

走入深冬的呼吸中

用冷冽抚慰心灵

用严寒来酝酿下一个梦想

一个人的再出发

也许只有再走过一个冬季

春天才会到来

登上Mardi Himal观景点

 我问:观景点多高?

山导说:4200米左右

我想还好啦,高度与High Camp也只有700米左右,去年我登上Kyanjin Ri 2 的高度差距是1000米左右,追忆起来也不是很艰苦。

当时比较忧心的不是高度,而是天气。我们抵达High Camp之后就开始下雪,雪已经下了两天,所以上山的路线已经被厚雪埋伏,如果是依照正常的启程时间-凌晨四点,我觉得黑漆漆地走在雪地上很有风险,而且查了一下隔天的天气预测,凌晨直到五点多左右是阴霾密布。



我和山导商讨过后就决定明早天色发白后才启程,如果是下雨下雪或大雾就拉倒。

晚间雪就停了,睡得也很安稳,可能和山导同房,觉得比较温暖一些,也可能是温度也没有太低。

四时许左右我就惊醒过来,房外有些动静,人声骚动,已经有其他房客正预备出发。

我和山导继续卷曲在床上。

五时许房外的说话声逐渐远去,然后消失,静止。

我下床走出房外,看见漫天繁星,还有群山的轮廓,我想:天气还不错。 

就对山导说:我们准备吧。



六时左右,正当我们装备好走出门外的时候,竟然发现晦暗的云雾正吞没前往观景点的起伏山峦,还有那些庞巨峰岭已经被云海淹没不见踪影。

当时我们犹豫须臾,我就说:开始吧!如果天气继续恶化,我们可以半途倒回头。就这样的我们在稀薄的晨光之下照耀着手电筒,穿越一些客栈前往观景点的起点。

天气的诡谲多变不在话下,走了十五分钟左右,渐渐地,那些云雾却速速飘移而去,天色仿佛被一分一寸地洗涤而变得洁净起来。

山导说:看来不必半途而废了吧。

然后就开始攀爬,有时是雪盖的泥路,有时是石梯,但由于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践踏过,所以我们随着那些足迹就不会出错。



奇妙的是那些云雾离开之后就没有复返,本来不见踪迹的鱼尾峰就在我们爬上一座梯坡的顶端神秘地浮现,顶峰还缭绕着一些浑散的羽状雪尘,背后是稀淡的晨曦柔光,这座圣山的出没让人为之惊叹及震憾。

鱼尾峰被称为圣山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许多七八千米的高峰都已经被人类登顶,但唯有鱼尾峰至今还没未被征服,而且在几次尝试失败造成人命伤亡之后,尼泊尔政府就决定不在允许人类攀顶。

天气继续好转,但路线继续攀升,加上雪层覆盖,所以我们前进缓慢,但自己也不急,偶尔爬到斜坡顶,巨大的雪峰仿佛狂奔下来;或者是转个尖弯,鱼尾山又再冒出来,好像向你缓曳尾巴。



绮丽的日出前熹微染上橙黄的霞光从远山的背后被拉长横越苍穹,慢慢的,缓缓升起的旭日开始在群山的顶峰抹上一层金黄的胭脂,一点一滴的涂上去,那种瑰丽触动人心。

我偶尔会停下来拍照,有时真的是情不自禁地提起相机或手机把眼前的梦幻景致拍下来,因为那些都是回忆,都是人生的一个记载。

也不懂是攀越了多少山丘,终于在一个小时之后,我们从远处遥望,看到了观景点,就座落在最后一座山丘的顶尖,在哪儿还冒出几间细小的咖啡摊子在清澈的阳光下折射着柔光。

我喘着气说:哈,就快到了。

山导很不以为然地说:还要一个小时吧!

我听了有点难以置信,因为只要再征服两座山丘就可以登顶。岂知从那个地点开始,真正的地狱式攀爬才要开始!



果然走了一段路抬头仰望,映入眼帘的是一段段陡峭的梯级,沿靠着山丘的躯体往上蔓延,而且梯级旁还设立铁栏,不懂是让爬山客抓住还是预防失足滚下山坡。

这一段似乎朝往天堂的梯级确实是一种爆肺的淬炼,因为它根本没有平台让你获得暂时的喘息,它只有一直上,一直拐弯,除非自己停下来歇会,调整呼吸。幸好那个时刻多数的健行者已经抵达山顶,所以前来无者后来无人,我可以本身的悠缓步伐一步一步跨,一步一步爬。

坦白说,攀登对任何一个年纪的人来说都是很耗费体力与负荷心脏的,更何况一个就快60岁如我,当然是一个严厉的考验。只是这一次爬起来,我倒觉得比去年改善很多,是有点喘,但至少腿肌不会太酸涩,所以只要保持缓慢的节奏,我就一段接一段的爬到顶端,然后再爬,爬完再爬,终于攀到第一座山丘的尖头。



我想这和我过去半年偶尔上健身室练走有斜度的跑步机和一些举重训练有关系,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是这个道理吧!

站在顶端,那些咖啡摊子眼看是拉近了一些,但还有最后一个斜坡抵达那儿。这个斜坡虽不比之前的陡峭,但也是一线直上,有时是梯级,有时是泥路。我告诉我自己来到这里,已经没有回头路,掉头已经不是选择,再不拼完这最后一里路,我看将是自己这一生最大的挫折与懊悔。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熙暖的光羽泻落下来,把雪地照耀得闪闪发亮,轻吻在我的鼻尖,仿佛在对我耳语:没有放弃,总会抵达目的地。

那时天空湛蓝如醇酒让人饮一口就醉倒,而且云淡风轻,虽然身穿着几层保温衣装,我可以感觉到最深一层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甚至有点黏哒哒的,温度尽管还很低,但因为操练而散发的体温化解了周遭的寒意,所以感觉还蛮舒爽的。

由于身在山丘麓,所以只能看到一部分的群山雪峰,但当我们一直不断升高的时候,鱼尾峰的尾巴就会逐渐在次漏露出来,而我走到最后一段的斜坡时,我看见最后一级的平台,我对山导近乎喊叫到:这是最后一推了,如果是分娩的话,这最后一推就是让婴儿见世了。

当我的最后一步踩上那个平台时,我的婴儿就出世了。



(至于在观景点的一景一物就不必赘言了,其实我反而觉得最美的景色时在攀登路上,而不是在顶峰,也许这就是爱默生所说的:最重要的并非是终点,而是旅途《it’s not the destination, it’s the journ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