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March 31, 2025

旧作重抄:新诗 Composition no. 37: 倾斜



1.

我改道赤足徒涉过有泉水憩息

 的地方. 用指尖微触易碎的水影

  蹲着. 很久很久才晓觉悟那是一

   种烧焖后的余温. 快把它捞起来

    你说. 趁着冷切犹未到来. 我也唯

     有舍弃这颇占优势的地点. 就地不

      动的阳光薄片毕竟将朝西迁移. 我

       深感青春趋靠明天的情绪. 凉湿. 灰

        郁. 背着寂静的水声走去便是暗翳

         交叠的密林. 那儿. 我说. 过度醇甜

          的荫绿已阉割了心情的阳具. 愉悦

           被同样频率的小风刮削成稀饭般

            的淡味. 连悲伤也粗钝得像生锈的

             剪纸刀. 我开始对梦有了逼真的怀疑


2.

偶尔周日醒来之后. 我有一种生命

 正处于纹风不动之势的悲绝. 由于

  心无旁骛. 我说. 慌闷变得超倍肿胀

   而叫人难以承受. 我憎恶把岁月漂

    涤得一尘不染的主意. 我挑选了冒

     险的颜色. 那么. 你说. 你得锻炼勇

      气去为可能汹涌的泪水负责. 醒来之

       后我常常无所事事地赖床. 荒想. 关于

        日益尖锐的孤寂. 一些实在是不易消化

         的难题. 譬如爱情. 缴税. 像天使的光圈

          睁开眼. 发现斗室的体积每天都在萎缩

           萎缩成一口湫隘的空间. 我. 因为体高的

            关系. 直站时只好倾斜着. 才知道自己竟

             陷困在一个那么瘠瘦. 窒闭. 的世界窄巷里



3.

在黑夜最喧闹的地带. 有一次我

 瞥 见摆卖梦想的流动摊子前已挂

  上一张镀上稀尘的告示牌:全部售

   罄. 有人在耳语:能飞翔的梦始终都

    要降陆. 近年来我偶尔逆流回访藏梦

     的圣窟. 重新点算数量. 审阅内容. 警

      觉都霉锈了. 沙哑了. 像一张逾期的

       生命蓝图. 被时间的毛虫咀嚼得千疮

        百孔. 拨开那过度华丽的帷幔. 你说. 现

         代人生活本质的虚无将无所遁形. 而我

          继续活着. 活在帷幔后的鸦片床上. 进食

           沉思. 去习惯一种无梦的睡眠. 久久不醒


4.

周日午后我伏案听见木厨后传出一

 支干燥的蝉声. 它乐于藏身那儿已多

  日. 就地不动而且还可以逍遥地尽

   情嘶鸣. 类似的蟹伏法则. 我想. 只

    饲养出一头叫人万念俱灰的枯闷

     藉于天色晴朗那蔚蓝柔美的蛊惑

      人群都不愿意走开. 溺爱日光浴

       及无主的游荡. 我唯有另寻出口

        走向洋溢着水声的丛林. 在每一

         棵命名皆不可考的巨树上悬挂你

          臆度不来的明天. 我渴羡仍有空隙

           让我涂鸦的未来. 我渴羡生命中种种

            光怪陆离的纰漏及棱线不定的缺角. 

             在一个完美世界即将倾斜的边缘. 我

              设法自睡眠单色的废墟抽离. 再次出发



5.

我支持以倾斜的站姿向自己的世界

 提供张力. 那是阻遏它不断萎缩的方

  法. 那是我的生活方式. 生命延申的规则


-写于1993年/夏绍华




Saturday, March 29, 2025

旧作重抄:新诗 Composition no. 5: 异域之旅



1.

我说过     我偶尔乐于跟随时针慵懒地

圈圈打转     不精于推算明天     更何况

卜测未来


2.

……….陆续不断有一些暗喻及线索     不断

贲涨的体积     接近臃肿     却游移如长遍

肺叶的岩丛     能飞的石群     以清澈见底的

喘息声召唤我     诱惑我     来到这片

方向无法自圆其说的异域     其中一座

连黑夜都唾弃了一千个世纪的城市


3.

然后     在第二十六条街的转弯处捡到一把

焕泛红光的钥匙     长短不定     而且

齿状怪异     能开什么门呢     我想

这是一座所有的门都已自我放逐的城市

包括店铺     海洋     理想     甚至长满霉菌的梦

除了黑夜     有人说


把微热的钥匙滑入裤袋     让一些银币

取暖     我便继续沿着身影忧惧     清冷的心情

走下去     同时探索黑夜的

第一种痕纹



4.

有种种迹象显示     黑夜     近了……….。

我回头     看到一把稍抖的声音     默默地说

而那瞬间     我发现缺角     是削亮

每一束思考的猎刀     折射着冷静的光


5.

我穿过栋栋开敞     毫无掩隐的楼阁

分支的街道     通往距离不可揣计的目标

睡眠自黑夜暗地里与时间私奔后    便把

城市的整部左脑软禁了     从层层百叶窗后

我看见拥塞的人影     不停狂舞     尖叫和造爱

那是颠簸的灵魂     在无可自拔的挫败中等候……….。

有人在耳边说     当我拐弯时


我一直深信     而且坚持     生命某部份

在某时候龟裂是必要的    月光的过度透明

与完美     叫人轻易遗忘马路的蜿蜒     低洼

与各类形状的石砾     然后聆听金属品

在裤袋快乐地互相碰击的声音     抬起头

远处的云团在半空中堆聚     降低     接着转黑……….。



6.

黑夜     匿藏了 一扇把柔郁的光封锁掉的门……….。

类似的舆论确实使人颓丧     这座城

和黑夜     毕竟没有任何预约     我只有沿着

沟渠走下去     沟渠里滞积着丰沛     厚实的

紫色碎片     据说     是路过的梦的断臂

汨汨沁渗着低泣的液体     走着    便走到

一座黑理石劈切成的圆形广场     中央的核心

摆置一架硕巨的象牙色钢琴     缓缓离地     昇起

向高空浮去     灰浊的云层因超重而加速

在空气里溺毙     降低     直到它撩拨的舌尖

按响第一枚哀郁的键子时     黑夜

穿过云海中央迸裂的罅隙     以瀑布的气势

来了


一千个世纪后     黑夜     仿佛为我来了……….。


7.

由于毫无规序的焦裂及剥落     月

冉冉升现以不可言喻的形状     黑夜已回来

彻底而完整     我在广场上席地而坐

把遍地苍澹     微凉的月光蒐积成堆

触燃成火丛     把胶贴在心墙上的未来蓝图

撕下     饲喂月光的胃囊     让抽长的火焰

鞭挞这一晚记忆的阔背     呵     庞巨的白色剧痛

我相信     将是生命的另一个胎记

我的另一个学习对象


钢琴在云层间回旋     所有感伤的音符

陆续自键子的唇边弹出来     焚着缤眩的光

池聚于星空下     然后纷纷坠落     当风刮起

一场场灿丽的巨型烟花雨     一闪即逝



8.

腼腆的窗口亮起陌生     衰歇多时的灯

梦和睡眠又回来了     搜索失火的双人床

衣袋里已溢满金属交吻的噪音     催促我

出发     那是唯一的提示     告诉我在某个莫名

的方向     某个莫名的尽头     那儿

匍匐着一扇失踪了一千个世纪的门


我走出大钢琴的投影时     所有的灵魂同时尖叫

欢迎你     来到时间大漩涡的边缘     欢迎命运

这伟大的向导……….。


-写于1990年/夏绍华    



Wednesday, March 26, 2025

在滩岸





我和孤独来到滩岸的时候

灰海紧牵着碎涛声走远了

泥滩上搁浅着来不及窜逃的积水

每一洼皆潜藏着一把盐的身世

那些我无法揣测的咸度

在刮风的发梢唇尝到

一丝丝难闻刺鼻的味道

活着我们苦苦迹踪馥蜜的气息

像开盖一瓶Chanel no. 5的香水

只是每一张日子都会有一些褶皱

甚至一些触目惊心的撕裂伤口

譬如大海那一洼洼受困的梦呓

阐述的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事故

生命中无法回避的种种挫败

只有时间可以逆转急急隐汐的趋势

潮水又会速速回返和它们聚遇

(摄自Kuala Kuar附近的一座烂泥滩)

圣诞节这一天



昨晚渡过了一个平安的平安夜,孩子们都狂欢去了,一整天不见踪影。我和朋友吃过晚餐便回家,本来还有老同学在Batu Feringghi 的聚会,但想到赶过去又赶回来,这把年纪真的是已经有点承受不起了。

我不懂其他人,自己觉得岁数的添增却消磨了那股节日感,年轻的时候特别期待各种典节的到来,尤其是圣诞节,虽然本身不是基督教徒,但它营造的那种岁末氛围格外让人感触良多,因为圣诞节一个星期之后就是元旦,新一年的开始,在每个人的心中不禁注满各种期许与愿望。

只是四十岁之后,突然间对农历新年也开始不疼不痛了,更何况是圣诞节。年轻的时候每一个平安夜都会带着家人吃圣诞晚餐,逛商场或酒店观赏缤纷灿烂的圣诞树与装饰灯,让内心浸染一些欢愉的色彩,然而昨晚晚餐后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就睏了,十一点未到便见周公去,在睡眠的迷糊中彷佛听到窗外远处传来烟花爆裂的声响..............。

今早醒来只有一只狗陪伴着,孩子们都在朋友家欢庆过夜,妻子在好几年前就每晚回去岳母家陪伴母亲,而今年自己的父母也搬迁过来槟岛住在自己的老屋子,所以每天早上便添加了一项任务 - 替老人家买早餐报纸。今早也不列外,忙了一阵子之后想到还呆在Batu Feringghi的一些老同学,交换了一些短讯之后,便决定过去和他们一起吃中餐。

就在买一些手信过去的时候,惊觉信用卡不翼而飞,内心一愣,免不了一些恐慌,心想今年的圣诞节怎么会这么倒霉。即刻上网检查一些行用卡的消费活动,没有异样,表示还未被盗用,心就安稳下来。回到车上和妻子讨论这个信用卡如何丢失的来龙去脉,发现最后一次刷卡是在附近的Lotus商场。赶了过去,一路上还是很忐忑不安,妻子在车里就怨了几句糊涂不用心的话,哎,确实是越老越糊涂了。 在Lotus的询问处和工作人员沟通了一会,她查了查记录簿,然后从抽屉拿出厚厚一叠琳琅满目的信用卡,我看了就有深感告慰,原来糊涂人不只是自己,购物购到把信用卡留下来的大有人在。

找回了信用卡,顿时感觉这真的是今年圣诞节恩赐给我最美好的礼物。

过后很高兴的见了好几个老同学,大家一边用餐品尝佳肴的时候,一边谈起老化的种种糊涂事,不禁失笑莞尔,原来岁月都不会轻易放过每一个人。当然老去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退休,老同学都陆陆续续退出职场,当然自己也可算是沦落到几乎失业的窘境,但想想再过一个月也就58岁了,再不退休要等到何时啊!

人的一生不只是工作,如果自己具有本事走到可以放弃工作的阶段,那就要保握时机拒绝继续承当工作的奴隶,因为退休之后的生活将是人生的另一个里程碑,全新的生命旅程,许多人都是在退休之后才有机会书写自己人生的精彩篇章。

和朋友聚会后在回家的途中,从Batu Feringghi到Tanjong Bungah的路段严重塞车,一路上停停走走的,在和妻子的交谈中突然扯到去年的圣诞节。那时大家还在为女儿的咖啡馆奔波劳命,记得那几天应付剧增的顾客量确实有点力不从心,手忙脚乱,现在想起来依然有些惊恐,我感叹地说:不是自己内行的东西还是不要去碰,不然的话肯定焦头烂额。

今年的圣诞节就没有了咖啡馆的包袱,女儿昨天干完一些节日订单之后就欢天喜地的狂欢去了,咖啡馆仿佛已经变成一小节遥远的记忆,然而再淡然回顾那段咖啡馆的岁月,倒是觉得这都是人生的珍贵体验,虽然无法持续是一种挫败,但也是一种金钱无法弥补的学习。

回到家短睡一会,然后又赶到老家去替父亲煮热水洗澡,热水器坏了两个星期,由于还在保修期,所以还要等几天才会有负责人员过来检验修理。过后在沙发上看了一些TV Box的节目,昨天开始我们终止了ASTRO电台的认购,今天是第一天要依赖这个电视盒来观赏节目。四点的时候便骑着单车到俱乐部打网球,两个小时之后回到家天色开始暗了,我遛了狗洗个澡便和妻子出外找一家新开的小厨馆吃个简单的圣诞晚餐,点了一些很普通的饭面,难免对食物会有一些意见,但也没关系,圣不圣诞还是要吃,而且也只是一顿晚餐,即使是圣诞节也不会有什么苛求。

吃完晚餐撑饱着到附近的杂货店游逛,对比一下某些货品的价格,发现其中一家的某些物品价格还比Lotus大商场便宜不少呢,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近年来这些连锁杂货店都搞得风风火火,现在几乎每几步就有一家,看来大商场也占不了多少优势,心想以后不妨先来这种杂货店购物,可能还能买到一些便宜货。

回到家打开大门只有Super伏在地上瞪着我,摇晃了几次尾巴,我一骨碌坐在沙发上,黑夜在窗外彻底垂降,孩子们也传了短讯过来说:在回家的路途中。年轻人的圣诞节看来就快过去,而自己的圣诞节却几乎还未来到就结束了。

在此喜贺所有面子书朋友: 圣诞节快快乐乐!

2021最后一次健行



时间没有变,如果时间是白色的,在2021年的尽头,它还是白色,只有我们以为每一天都是新的时间,每一天时间都有不同的颜色。

其实,时间在任何一个空间地点,它都不会变,变的是我们自己,变的是我们的周遭,变的是围绕我们的事物,所以对跨年,今这几年来对它的感触迅速淡化,淡得犹如白开水一般,因为我不只领悟,而且也接受时间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性质。

所以在这种一年将尽的概念化时刻,我由于一些事务的临时变动而腾出了一个空闲的傍晚,就这样牵着Super爬山去,完结了今年的最后一次健行。我们爬的依然是离家不远的花地园后山,走到进口的时候刚巧遇到爬山友,就这样的被Super拖拖扯扯和她走了一段山路,话题当然还是离不开爬山健行一类的,Super却只顾着找地点撒尿,我们的步行速度就由他来确定。

走了聊了一段路,朋友和她的健行友在途中会合,我和Super便继续前进。一路上没有其他人,沿途经过几个休息站也没人,可能是元旦前夕大家都为了这个看来格外关键的时刻进行了其他比健行更重要的活动,譬如准备到新关之角倒数跨年。

Super当然不会明了跨年的意义,而我对跨年早都兴致欠缺,因为时间不会变,日子也不会变,跨年之后的第一天其实跟过去的每一天都一样,不一样的是自己的感觉。

但最终感觉也会变,就如带着Super第一次爬山的感觉和这一次的都不同,我相信Super也是,尽管这座山都没变,也许一些树枯倒了,叶子落了又生,草丛长了枯了,但这条山路依旧铺伸在哪儿,只要还有人走下去,它永远都会在哪儿。

我们走过了最后一次我们歇息的地方,还是不见人影,整座森林仿佛只有一个头发泛白的中年老人和一只狗,有时往上攀,有时踩过烂泥,有时一级一级往下跳,天空在头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暗淡下来,树巅传来刺耳的蝉嘶,提示着黑夜的降临。

越过最后一次歇息的地点就是新的路线,陌生感并不困难应付,而是来到分叉路的时候实在无法确定往左还是往右,但人生也不过如此、总是会来到生命的岔口,而最终还是要做出抉择。幸好,健行可以回头,因为健行之后还是要回家;人生的道路上也是如此,走回头路也是一个重大的抉择,这和对错没有相关,这是一种过程,可以走下去而闯入新的领域也不必太狂喜,因为分叉路永远都在前头等待;走下去撞壁个眼青鼻肿也不必沮丧,走回去另选另一个支路就是了。

很快的,我就决定不再前进了,在看不到尽头的狭窄泥路上,在日光分寸熄灭的天色下,我对Super说:今天就到此为止了。Super看着我,眼眸中有一股迷惑,他不解在生命里“要会说足够了“是必要的,是合理的,尽管气喘如牛的他也许也没有什么意愿要继续了。

歇息稍会,我们回头步上归途,蝉嘶声不断,似乎在欢送2021年的离去,我和Super最后一次的健行。


途中阅读



喜欢在途中阅读,即使是有重量的一本书。

我可以为了一本书而宁愿少拿几件衣裤,因为书的每一面的每一个字其实都是有自己的体重的,对我来说,那些重量都是一种意义,不是为了衣裤而值得去牺牲的。

所以,昨晚再整装行李时,我毫不犹豫的把这本书插在背包的分隔间里,带到这里来。

今早从Dhampus开始了Mardi Himal路线的第一天, 距离不长,所以抵达Pitam Deuralli的时候才接近两点。

那时太阳还在暴晒,但紧刮的风条却出乎的冰凉,滚滚云团翻卷过来,本来还露脸的雪山都不见踪迹了,我想:雨,就快来了。

过后,我返回房间小睡一会,睡梦中一直听到急风猛刮的嚣闹,睡得很不安宁。

很快的就醒来了,睡意稀释了,就拿了耳机和这本书到餐室去,靠窗端坐,再把书翻开,找到最后一次停读的那一页。

窗外的光度显然正在一分一寸消褪,风声从几乎紧密无间的狭缝钻了进来,尽管听起来有点虚弱,但从窗外摇晃得东倒西歪的竹丛看来,风很大。

我继续读着,来到作者描述自己父亲躺床病危的情节,天空隐隐约约掉了下来几块雷响,好像在咳咳闷嗽一样。

雨,是真的快下了。我心想。

不久,哒接一哒又一哒的声球在外面弹了起来。

客栈的主人冲了出去把晒在外边的沙发收起,我往窗外看,书放在大腿上,离窗口不远的石道上已经打印了几个颜色较深的圆圆圈。

那是雨花的生命,一绽即逝。

谁又想自己生活中的一切美好亦是如此呢?一闪即逝,那是多么难受的事,仿佛快乐如气泡才浮上来,阳光便把它击碎了;仿佛一些冀望的事情眼看就快成型了,但突然间却又扭曲了,坍塌了。

这一刻,在这里,窗前,深山老林的一间寂寞客栈,我远远回顾自己的生命痕迹,类似的体验何曾少过呢?仿佛总是那么纠缠不清,宛若一头饥饿的花豹狠狠咬住一头幼鹿,尽管我如何甩扔都脱不掉了。

而这一生自己一路走来,自己也学习了如何把它塑捏成一个块状,不断在生命的拼图寻找那一个缺口,精准的把它凑进去。

雨,急促地下了。

健行的最美好配件是朗亮阳光,无雨,无雪,但谁又能说得准呀!我想:这一次雪来过了,只有雨,还没来和自己见见面,那就来吧,雨,我的朋友。

雨声,风声,雷声混在一起,大地的交响曲正狂奏着,到底是谁在指挥? 哪还管得着吗!

我继续着阅读,时间静静坠落,岁月蹑手蹑脚地踮脚走过……………..。

The Storm







I am marooned with my own solitude 

Inside a room with air smells of onion

Late evening just walks by

Tiptoe and quietly 

Shadows of night creep in

Encroaching as I can go nowhere

Indoor has never been my space

But the storm has finally arrived

In fading light rains yell 

At a blood-curdling pitch

And wind lashes its bullwhips

In the vacant room, I am 

stranded by its frigid hollowness

As the cook stirs the boiling onion soup

My guide huddles in a dim corner

Physically I am sitting by the window

My soul already drifts away

Far out into the breathing wilderness 

Above the weighty clouds

Shimmying among looming trees

Listening to the murmurs of fallen leaves

Intimate rubs among the slender twigs

Imperceptible signs about being alive

Cryptic riddles to be solved 

Alas, it's only a fantasy of mine

I am still very here 

A prisoner of liquid coldness

Could hardly move a finger 

And night ominously spreads its wings

Wide apart above my head 

Waiting to pounce

When the rain finally stops

(At Pitam Deurali)


再见Pokhara



我离开的时候雪峰眯着眼

睨视这我以诡秘的神情

目送的过客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那抹想走就走的眸光其实

我不想走即使是离开了我的

心绪会如叶舟划过Fewa湖的水湄

不敢出声不敢触动时间的发丝

在雪峰的冷落之下我还是走了

把跫音溺毙在湖畔的船底恐怕

浮出水面就碎散了就让它们

腌酿成一片片岁月的符号在

我荒凉的旅途中鑿切成时间的刻角

牵引我回去回到Pokhara的梦呓里

只可惜我已经离开离开了街心

长满细刺的喧哗那些旅人昧惑

的凝视从深山老林沾染杜鹃花的

光影那是我眷恋得无法自拔的气味

皆是我欲围捕的迹忆在路上

在回到Pokhara的湖旁我想

在风衣的口袋里拧住掬于掌心上

阅读它的线条玩弄它的暖意

不管是在何处的天涯海角或是

卷缩在家的暗翳中我会永久

的让心墙的倒影吻贴在Fewa湖的

中央让夏日悠悠的阳光焚蚀成

旅途蜿蜒曲折的胎记在日子

茫然若失最不经意的时刻呼唤我

用一圈圈最纯净的回音羽触我的

心灵怂恿一个全新的出发按图

索骥地回到这里我已经离去的

这里在Fewa湖畔捞起曾经遗留

的足迹尽管皆冷却了褪色了

我还是会留下来梦想着

如何不再离去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值得的



有一些朋友都觉得我的生活方式很叫人羡煞,尽管他们的种种条件都比自己优渥,但却希望能效仿自己的生活模式。

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正过着格外精彩的生活,我,其实在过着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而已。有些人说我过着自己梦想的生活,其实也不然,如果我可以选择自己梦想的生活,那肯定不是当下的生活方式!哈哈!

其实追求梦想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许多人只看到别人把梦想握在手里的欢颜,但又何曾想过在追求过程的艰辛与沮丧呢?而且往往一路跌个皮破肉绽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所以勿必观察别人的生活形态,很多表面看来美丽无比的东西,拨开那层色彩缤纷的包装里边却是腐烂败坏的。譬如你看一个人出入洋楼和大房车,私底下他每个月可能一直处于偿还贷款的压力;反观自己,可能屋子比较小,汽车也不光鲜,但都不需要攻期了,自己的轻安自在应该是比他快乐好多倍吧!

总之,我们都没有资格去评价别人的生活方式,有些人过着逼不得已的生活;有些人过着自己选择的生活;有些人过着浓妆艳抹的生活;有些人过着生下来就被定型的生活;最重要的是自己如何依据本身的环境与能力来建造一个让自己可以平常心渡过每一天的生活。

许多人都不明白其实这世上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值得的,无论是乐是苦,只要你还活着,一切都是值得的。

(注:这是最近在尼泊尔健行时拍的照片,我曾经和一个朋友谈起这些承载着近乎30公斤煤气桶的驴子是有点可怜,朋友却说:没有什么好可怜的呀,驴子生下来就是载货物呀,这就是它们的生活。我想了想也没错,因为能活下来就是一种恩赐,也是最值得的事。)

旧作重抄:新诗 Composition no. 27: To Agnes (V)



a.

咖啡和茶早晚都会在瓷盆里留下一些

感性的唇迹

冷冷的

像夜的短舌

不知什么是痛楚     舔着

时间的

细刺

Agnes     我已无法以理性去招待无聊


b.

对我来说     棉花因为自己的纯白所以

嗜血     牙齿因为骨骼的石硬所以嗜蛀

我呢     Agnes     呵     我竟因为烦闷而

慢慢地     慢慢地眨着眼     一只

从玻璃缸里腾跃出来的鳗鱼     在粗糙的

砖地上大口气大口气地鼓腮     呼吸

对我来说     每一架站地摆钟都负一截

断臂的伤


c.

入夜     总有一些车声因为光线的褪化

而不知所措地停留在窗前     迷失     徘徊

等我回来      开窗随手捡折     揉挤成团状

丢向街心     丢向明天     丢向未来

丢向每一个已定型的日子     等我回来

揿亮灯     夜     急急地潜入床底下     病人的

慌惧依旧凌乱地腌渍于未经消毒的

器具里     Agnes     那是     我想     生活中

一团情绪的毒瘤     后天性的     共居在我的

后脑地带     熄灯后     在枕边嘿嘿窃笑




入夜

器具以

冷光的银箭击溃冰雕的快乐      Agnes

我站立     或危坐     也只有等待

仿佛等待时间阔步走到眼前     表达

流失的哀姿     批改我镍色的青春


d.

翻个身     十月看我以淡涩的空洞

Agnes     阳光仍然先来到后院的露台上

蹓跶     裸舞     一贯地     九月的最后一阵

尘埃在马桶被冲掉     我修剪百叶窗镜

上的一小片阳光     把咖啡泡热      呵

剪不断的夏意     炉焗着日历上的每一个

数字     我说:那种通心的热燥     除了冷

寂寞的冷     什么也没有了     是什么也没有

了     模糊的一张脸是黑夜     也是白昼

已记不清那枚粗痣的位置     Agnes     我 ---




还未来到的十月

其实已经来过了


e.

醒来     其实还在沉睡     一直在沉睡

对岁月的光影     逐渐认生了     睡在

电视机的荧幕里     Agnes     十八寸四方形

的声影已摆设成精神的烟瘾     文字

被年龄叛弃     被时潮涎唾     我已

走不回往昔曾挖掘过的每一个梦的地点

倘若梦的残尸依旧摊搁在最深的夜巷的

低洼里     我将听到它们以同一个版本的

伤感姿态     在瑰丽的嚣囔里龟裂     溶化

然后蒸发

我活着

心无旁骛地     被人潮引入这节无梦年龄的

都市


--- 仿佛所有跃动的喧哗都

枯槁了     当上帝落放一枚银币于铜盘上

那颗碰击的小小尖响成一座圆形的

防风林     时间在边沿踮脚走过     我

在中央     玩具般地替影子铰链


沉睡     偶尔便假设已经醒来

醒在有点馊味的喧哗中


f.

入夜前     我常常赖着安静的薄光聆听

Suzanne Ciani的潮声*     一段关于

行囊的记忆     一些细沙蛰居于尘意朴朴

的运动鞋里     曾蒐集过的声与痛

都还留在许多遥远的时间及地点     都

回不来了     当上帝落放一枚银币于铜盘上

Agnes     我只好娱溺于伪赝的潮声里

在沙发上     在生硬的市嚣中

我自渎以虚设远行的怡悦




从此     虚设是

我乐于就范的狂想曲     当我的

挺立     卧躺或端坐     彻底被简化伪一种

存在的姿势时     Agnes     我说:

因为那颗碰击的尖响     我只能不停奔赴

已错失的一场场祭典

入夜后    我回到那冷白的死角

等待


g.

i: 星期三     清洁工人便来扫尽掉落

   床脚边梦的碎屑

ii: 对血的红与痛     惊心不再    而且

麻木不仁

iii: 有一次    瞥见爱情在对岸挥示神秘的

     手势     水面的涟漪仍未开满     她已

掉头走了

iv: 所有可想的     都暂且装入糖罐子里

v: 其实我只能以更接近一只蚕的形象去

招待无聊     或者明天

vi: Agnes     这就是生活


*Suzanne Ciani是一位新世纪音乐的歌手,她曾灌录一张以海浪声为配乐的专辑,名为《Seventh Wave》。


-写于1995年/夏绍华


Monday, March 24, 2025

旧作重抄:新诗 椅子



回忆(I):

从不曾停止地          每一张木椅其实都

从不曾停止地以栗痛的锈汁灌溉木味鲜涩的

记忆     锯屑浑飞的午后     午后的芒刺

焦烧着锯齿撕扯开的刃光……………。


2.22 am:

意识于黑暗醇睡的最稠密区域

惊醒     隐约地     听到一种执拗的

怪异的木击声     自某个难于揣摹的方向

踉踉跄跄     凌碎的节拍     操练过来

在房门前止步     轻叩     然后又踩着回转的

梯级远离     瓦解于千万个缜密的寂静中

我睁开眼     汗珠的温度从沸点速降

下床     瓷砖上冷冻的焰舌撩切着脚板

开门     在层层碎裂的月光里

看到木椅     整屋子的木椅     堆挤于

喧闹的客厅     急慌慌地

蠕动着     朝向窗口与大门


2.32 am:

这时     夜景是一张

比达里笔尖下的梦还要梦幻的油彩



1.08 am:

每一场真正的革命实际上与任何预兆无关的

而这一刻     这精确不误的一刻

在都市所有光影交缠的空间     木椅

不论以什么姿势存在     开始呼吸

以鳃以肺     褐红的珠瞳及浓绿的柔唇     自

椅背极显露的弱点蜕变     成形     同时以自由的

无数个方式尖叫     处置于这月圆之夜

类似神话的真实性不可考察     毕竟

革命与神话的血缘更淡了     淡得如空气一般




4.37 am:

复活是为了抗拒习惯性死亡吗

因为是属于超现实流派的答案     所以没有人

知道     现实常常唆惑人类私养嗜好毁灭的恶习

所以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可以

横阻雪崩的意图     夜色只好闪闪避避地

退昇至较巨大的高度     俯瞰它们破门而出

有些击裂三十七层的窗玻璃而自坠      落地时

站立     敏巧而优美     跺踏溢泪的草坪

步下台阶     攀越围墙     远离人类霉锈的狐臭

贪婪的心跳频率     同时涌入街心

走人行道     上天桥     过斑马线     不闯红

灯     构筑游行的局面     或更接近嘉年华缤纷的

动感     充塞街巷     有些被夜行货车碾碎

腾空飞起的     却与低飞的鸟群交撞     木质的

肢体倒卧街旁     没有悲伤     解放比死亡伟大

淡褐的血液爬进沟渠     转七十九个或更多的

弯      才潜入河床     逆流泅向荒野

绿色永恒的胎盘


8.44 am:

阳台外的石阶上呻吟着昨夜木椅留下的

反肃清口号     我坐在窗前尝试聆听晨风

字字句句的校译     呵     多么脆弱的宣言

然后我翻阅报章全面性的报导:

………..在城市左角的公园里

五十三张椅子停下来植根     纹风不动……….

计算全市百多万张的木椅     依然

四处冲窜     追逐生命中不可名状的

目标……….


回忆(II):

从不曾停止地     每一张木椅其实都

从不曾停止地以童年的快乐自溺于酥柔的

禽啼中     眷恋翠绿愉悦的声音     蝴蝶

瑰丽的细语及纯净的虫鸣     当人类

还未沿着罪恶的河川上游……….




-写于1990年/夏绍华


Saturday, March 22, 2025

遇猫记




听气象局预测吉打州下午开始直到晚上八点会遭遇暴风雨,心想不会那么精准吧。结果到了四点,只听见远处的劈雷声,但天色依旧朗亮,我就决定小休须臾,五点才出门去散步。

驱车抵达健行路线的起点时,天空已经开始乌云汇聚,但西边依旧明亮如洗,所以我还是继续往Kuala Kuar走去。走到半途,天空开始飘落豆大的雨点,我便把雨伞打开,继续走到Kuala Kuar的虾面马来摊子。

趋近摊子的时候就隐约听见有人在现场唱歌,抵达入口的时候发现有三个马来年轻人在哪儿献唱,三人玩着乐器,唱着一首又一首的口水歌。我选了张小桌子坐下来,点了一碗虾面和红豆冰。当时顾客不多,所以虾面还比红豆冰早来,就在我开始吃的时候,有一只白猫靠了过来,坐在椅子旁两眼汪汪地看着我。





碗内有四只中型红虾,我就剥开虾头丢了给它,它只是闻了闻须臾,竟然不吃,也可能不懂吃虾头吧。但我看到其他桌下也有好几只猫儿在等着吃,顾客也当然把虾头丢在地上,那些猫就咬着虾头慢慢咀嚼着,只有在脚旁的这只白猫连看也不看一眼的一直等着自己,偶尔还会举起前脚撩拨我的大腿。

是不是想吃虾肉而已?我心想。然后就把外壳剥掉,把半只虾肉丢在地上,白猫眼睛一亮,张口咬了起来就吞下肚内。原来它它只吃虾肉!吃下一块虾肉后,它伸舌舔了舔嘴唇,继续瞪著我。结果四只虾自己吃了一只,其他三只都滑进它的肚子里。哎,遇到了冷漠,高傲,专吃鲜虾肉的猫,也只能自叹倒霉了。

当我在拼命尽力想吃完那巨杯红豆冰时,雨下得更大了,那三个马来青年继续心无旁骛地献唱,我留意到没有多少人上前把钱塞进箱子里。那杯冰淇淋实在太多了,我最终放弃尝试,抓了付款之后留下的散钱,我打开伞走出去,把它投入箱子里。





他们连忙说了几次:谢谢,Uncle。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谢,他们这么卖力地演出,我给的就微不足道了。在雨中遮着伞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那只白猫竟然站在出口的屋檐下,静静地回望着我。

(记3月8号在家乡的健行)


冬季旅人





雪飘落的时候

他走远了

在梦想的边沿

那是他唯一可抓住的

独处的奢侈

冀望着远方

如果是雪地

他就踩上蜿蜒的靴印

每一个足迹是一个日子

哀乐也总会过去

宛若再深的条纹

雪会来填满或

阳光会把它烤溶

不留下一丝踪迹

原来过去的都会消失

旅途也一样

在冬季凋零的雪絮也一样

都会如溪涧潺潺

在岁月的瘠背上流过去

一些只是剩下曲折的水印

很快的就蒸发于空气里

一些却炙烙的疮疤

但那也是一个记忆的伤口

久了就愈合了

然而他是真的走远了

走入深冬的呼吸中

用冷冽抚慰心灵

用严寒来酝酿下一个梦想

一个人的再出发

也许只有再走过一个冬季

春天才会到来

登上Mardi Himal观景点

 我问:观景点多高?

山导说:4200米左右

我想还好啦,高度与High Camp也只有700米左右,去年我登上Kyanjin Ri 2 的高度差距是1000米左右,追忆起来也不是很艰苦。

当时比较忧心的不是高度,而是天气。我们抵达High Camp之后就开始下雪,雪已经下了两天,所以上山的路线已经被厚雪埋伏,如果是依照正常的启程时间-凌晨四点,我觉得黑漆漆地走在雪地上很有风险,而且查了一下隔天的天气预测,凌晨直到五点多左右是阴霾密布。



我和山导商讨过后就决定明早天色发白后才启程,如果是下雨下雪或大雾就拉倒。

晚间雪就停了,睡得也很安稳,可能和山导同房,觉得比较温暖一些,也可能是温度也没有太低。

四时许左右我就惊醒过来,房外有些动静,人声骚动,已经有其他房客正预备出发。

我和山导继续卷曲在床上。

五时许房外的说话声逐渐远去,然后消失,静止。

我下床走出房外,看见漫天繁星,还有群山的轮廓,我想:天气还不错。 

就对山导说:我们准备吧。



六时左右,正当我们装备好走出门外的时候,竟然发现晦暗的云雾正吞没前往观景点的起伏山峦,还有那些庞巨峰岭已经被云海淹没不见踪影。

当时我们犹豫须臾,我就说:开始吧!如果天气继续恶化,我们可以半途倒回头。就这样的我们在稀薄的晨光之下照耀着手电筒,穿越一些客栈前往观景点的起点。

天气的诡谲多变不在话下,走了十五分钟左右,渐渐地,那些云雾却速速飘移而去,天色仿佛被一分一寸地洗涤而变得洁净起来。

山导说:看来不必半途而废了吧。

然后就开始攀爬,有时是雪盖的泥路,有时是石梯,但由于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践踏过,所以我们随着那些足迹就不会出错。



奇妙的是那些云雾离开之后就没有复返,本来不见踪迹的鱼尾峰就在我们爬上一座梯坡的顶端神秘地浮现,顶峰还缭绕着一些浑散的羽状雪尘,背后是稀淡的晨曦柔光,这座圣山的出没让人为之惊叹及震憾。

鱼尾峰被称为圣山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许多七八千米的高峰都已经被人类登顶,但唯有鱼尾峰至今还没未被征服,而且在几次尝试失败造成人命伤亡之后,尼泊尔政府就决定不在允许人类攀顶。

天气继续好转,但路线继续攀升,加上雪层覆盖,所以我们前进缓慢,但自己也不急,偶尔爬到斜坡顶,巨大的雪峰仿佛狂奔下来;或者是转个尖弯,鱼尾山又再冒出来,好像向你缓曳尾巴。



绮丽的日出前熹微染上橙黄的霞光从远山的背后被拉长横越苍穹,慢慢的,缓缓升起的旭日开始在群山的顶峰抹上一层金黄的胭脂,一点一滴的涂上去,那种瑰丽触动人心。

我偶尔会停下来拍照,有时真的是情不自禁地提起相机或手机把眼前的梦幻景致拍下来,因为那些都是回忆,都是人生的一个记载。

也不懂是攀越了多少山丘,终于在一个小时之后,我们从远处遥望,看到了观景点,就座落在最后一座山丘的顶尖,在哪儿还冒出几间细小的咖啡摊子在清澈的阳光下折射着柔光。

我喘着气说:哈,就快到了。

山导很不以为然地说:还要一个小时吧!

我听了有点难以置信,因为只要再征服两座山丘就可以登顶。岂知从那个地点开始,真正的地狱式攀爬才要开始!



果然走了一段路抬头仰望,映入眼帘的是一段段陡峭的梯级,沿靠着山丘的躯体往上蔓延,而且梯级旁还设立铁栏,不懂是让爬山客抓住还是预防失足滚下山坡。

这一段似乎朝往天堂的梯级确实是一种爆肺的淬炼,因为它根本没有平台让你获得暂时的喘息,它只有一直上,一直拐弯,除非自己停下来歇会,调整呼吸。幸好那个时刻多数的健行者已经抵达山顶,所以前来无者后来无人,我可以本身的悠缓步伐一步一步跨,一步一步爬。

坦白说,攀登对任何一个年纪的人来说都是很耗费体力与负荷心脏的,更何况一个就快60岁如我,当然是一个严厉的考验。只是这一次爬起来,我倒觉得比去年改善很多,是有点喘,但至少腿肌不会太酸涩,所以只要保持缓慢的节奏,我就一段接一段的爬到顶端,然后再爬,爬完再爬,终于攀到第一座山丘的尖头。



我想这和我过去半年偶尔上健身室练走有斜度的跑步机和一些举重训练有关系,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是这个道理吧!

站在顶端,那些咖啡摊子眼看是拉近了一些,但还有最后一个斜坡抵达那儿。这个斜坡虽不比之前的陡峭,但也是一线直上,有时是梯级,有时是泥路。我告诉我自己来到这里,已经没有回头路,掉头已经不是选择,再不拼完这最后一里路,我看将是自己这一生最大的挫折与懊悔。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熙暖的光羽泻落下来,把雪地照耀得闪闪发亮,轻吻在我的鼻尖,仿佛在对我耳语:没有放弃,总会抵达目的地。

那时天空湛蓝如醇酒让人饮一口就醉倒,而且云淡风轻,虽然身穿着几层保温衣装,我可以感觉到最深一层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甚至有点黏哒哒的,温度尽管还很低,但因为操练而散发的体温化解了周遭的寒意,所以感觉还蛮舒爽的。

由于身在山丘麓,所以只能看到一部分的群山雪峰,但当我们一直不断升高的时候,鱼尾峰的尾巴就会逐渐在次漏露出来,而我走到最后一段的斜坡时,我看见最后一级的平台,我对山导近乎喊叫到:这是最后一推了,如果是分娩的话,这最后一推就是让婴儿见世了。

当我的最后一步踩上那个平台时,我的婴儿就出世了。



(至于在观景点的一景一物就不必赘言了,其实我反而觉得最美的景色时在攀登路上,而不是在顶峰,也许这就是爱默生所说的:最重要的并非是终点,而是旅途《it’s not the destination, it’s the journey)



感恩两条腿



每天醒来,都会无限感恩还能睁开眼看见世界;然后就要感恩还有两条腿可以下床,走到厕所;或是让我走到清晨的拥抱里,走过一幅幅风景,走过世界迷人的绚丽。

今早从家里徒步到Kampung Gerigis,从天暗走到天亮,晨曦的霞光在天空开屏,稻田收割之后只留下枯干的半截稻草。沁凉的空气里飘荡微弱的烟消味,一些稻田刚刚被纵火焚烧过,弃留铅黑的灰烬;一些还等着火舌的舔涎,一些已经被耕犁过了,整片稻田铺上松土,等待水来淹没。



走在旱季震央的早上,运河的水位很低,有些大运河甚至彻底干涸,露出河床,走了下去站在河床中央,龟裂的泥泞排列成块状,某地方已长出翠绿的短草,看着河床延伸下去,两旁河岸隆起,身置低处向外仰望,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视角。

人生,有时从另一种角度来审视,可能会有一种不同的意外领悟及收获。



太阳很快的浮升天际,很快的尽显她的放热威力,7时45分左右决定返回归途。只是沿循着另外一条小泥路,在光秃秃的稻田中央穿梭,竟然把自己带到吉打河岸,然后再走下去却来到死路的尽头。如果我走回来时路,距离就蛮远的了,而且会多花不少时间,父亲在家等着吃早餐呢。



最后决定走下稻田往一些我辨识得出的地标走去,其中一个是Kampung Gerigis的回教堂。稻田没有路,自己只好走出一条路来,踩着割过的稻草,粉碎碎的灰烬,沾黑了运动鞋,踏在凹凸不平的干泥泞上,最后走到了回家的小路。

不久,接到了父亲的电话,我说:就快到家了。



真的很快的便回到家,走走拍拍10公里,脱了运动鞋洗一洗,当然也洗净两条腿,感谢它们,让我徒步走过一个早上。



(拍摄于Kampung Gerigis)

旧作重抄:新诗 composition no. 19 :手抄十次



I.

甚至在晨光里     我可以辨记每一枚砾石的色泽

摆设成图案的低洼     以及听到昨日留下而已被夜雨

淋湿的脚步声


II.

心情殉职之后     我从光阴急旋的轴心地带

蒐集时间浑舞的粉屑     用水笔抽吸     写诗


III.

类似的转变显得必然     那种倾向蛀蚀主义的

邪念


IV.

我在生活的边界高荡着秋千     感应里     那座湿浴以

圣歌的教堂飘远了     越远了     怎么办呢

对良心     我只好拎住一丝悬崖勒马的危机


V.

我依赖的是一种空灵的绞痛     一些想飞的血柱

整套爱跳舞的牙钳     与那前科累累的右手



VI.

以同等高明的滑姿     荚状的云团步步逼近    拢密

锯齿状的伤口在云的最中央缓缓缩小     最后

一泻斜切的光片     在晴阴的交换间     轻轻地

走过     又轻轻地远离


VII.

呼吸于岁月的砧板上     对所有尚未被垦荒     拓辟的

梦     我只能费力地保存那些被解体后而支离破碎的

肤色


VIII.

牙膏沫     奶茶     血与牙钻声     胃欲     电视

凉鞋     牙膏沫     奶茶     血与牙钻声     胃欲     电视

凉鞋     牙膏沫     奶茶     血与牙…………….


IX.

是什么味道呢     我说:像一杯净化的白开水

然后     走开     餐巾自唇角抹掉一些时间的

碎块


X.

其实施用任何一种障眼法我皆能闪避所有积水的

洼窿而回到家     把干净的皮鞋脱下     摆在架子上

晚间做些关于砾石与脚步声的单色梦     醒来

发现苦闷竟悄悄地向我判决了一百年的缓行


-写于1995年/夏绍华


Tuesday, March 18, 2025

旧作重抄:新诗 我的婚姻生活



走过轻浮的林荫

咀嚼着雨滴

渗蚀着绿叶的纹路的

声音

愈来愈远了

远得唯可听见在风中

教徒入夜前的

祷告声

神圣如爱情

我只能抹汗

汗滴落在狭径的斜度上

计量床上的体温

发现窗口外探头窥视的

人群太挤

不敢抚摸

或大声窃语

泌冷的指尖

神圣的爱情

在指尖微微挣扎

我仿佛又走过轻浮的林荫

播音器溢满出来的

祷告声     寂淀

在耳叶之背

如用力地     用力地

聆听一个大旋螺

的唇口

隔墙外有太拥挤的闲

聊     有人逼墙贴耳

而我     走出

轻浮的林荫时

细雨在稀薄的暗色里

停下来

喘息     喘息如

梦想着蝉翼的蚂蚁

自己阉割了飞翔的

器官


射精之后只留

下残缺的暖意

妻子已睡去     疲

累     她说像一只

虚脱的泥鳅

远处又传来凌晨的

祷告声

抿着嘴     微笑


-写于2002年/夏绍华

-刊登于【南洋文艺】


Thursday, March 13, 2025

旧作重抄:新诗 乔装的暗夜


所有的影子却变得稀薄了

缩肢卷卧在狭隘的火柴盒里

月光悄悄地反锁禁欲的叹息

所有被开启的锁头围聚耳旁

每一口裂缝的匙洞都是

一个感人的身世

不敢张望的情绪被

压缩成无法开阅的电邮

被放逐在拟幻空间的

文本     永远返不回

归程的凶兆化整为宿运

像一枚胚胎对卵巢那

股爆裂的眷恋     试图

触燃以漂白剂高压冲涤的脑浆

一整群颜彩糜烂的巨蝶

沉溺于严重脱水的语言里

响午的蝉嘶隐匿在缄默的

叶荫下被刺辣的阳光蒸化



喧哗原本存着冒犯的天赋

驯巧的小孩都获批配一个

小窗口的天空     一节粗短

的喉声与一支不能溶化的冰棒  

剧终的目的是端摆四十五个

头颅在纹线绮美的木桌上

侵钻个细洞     扯住思想

像扣住舌尖一样猛劲掏抽出来

披张在短小的椅子上刮鳞

去腥再轮绞成规划的厚度

有人开始如席卷摺一座座沦陷

的森林     乱影与荫翳

只好默默抽身撤退     承诺

一翻脸都腐化成悬诡的符码

重新被注解甚至恣意篡改与添删



乔装的暗夜已来到门槛

刺探每一飘烛焰秋瑟的心事

被阉割的亮度显得羞窘而驯良

疲乏得无法喂饱日益瘠瘦的房间

以汗腺垦荒的梦境被软禁在

暗夜正悄缓侵蚀与占据的碉堡

从肚脐吮吸滋酿在它腹内的蜜浆

抽干之后把枯槁的梦尸让火舌

唾舔     时间没有发现

耳聪的历史被蒙在鼓里

庞浩的翻新工程早已推前实施

陈情表浸泡在昨夜庆功宴留下的

馊水里霉烂     基因改造

的爱苗     圃植在浓妆的教科书内

一个美丽的清晨世界打开收音机

有人持续细调统一的频率   


-写于2004年/夏绍华

-刊登于【南洋文艺】


Sunday, March 9, 2025

The Train of Life/生命列车





I wave at a train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No blowing kisses

Not a single word

As the sun looks pale

When it sets behind the quiet mountains

And the pallid moon rises

Smearing emaciated light on the platform

Nearly all the passengers have left

Chaotic footprints are dimly illuminated

on the icy cold floor

Murmuring quotidian tales before the glow

disappears like forgotten souls with beautiful names

that forever remain as unclaimed lost and found

I vigorously wave at the train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As it's the last trip

The last appearance outside my dusty window

Then I vaguely hear the fireworks popping in the distance

As if seeing off its final journey

on the derailed track

写在2020元旦





50岁之后

生活是一座墙

粗糙的表面

都是岁月褶皱的痕迹

一些不堪触摸的记忆

偶尔会龟裂成一道

无奈的缝隙

让生命随机潜入

在里边极力呼吸

豢养纤弱的梦想

活着的那些可有可无

的奢望

即使是稀释的窃悦

最后依然会结蕾

孵卵着绚丽的花魂

在50岁之后的

生活黑墙上

纷纷绽放

看岁月可以对你做的事





15 年的光阴可以无情的把你催老,把黑发洗呀又洗到变成灰,从灰再洗成白,把脸皮的紧实锤又锤地锤出一条条的皱纹,双颊开始松弛而垂下,把每一个微笑都抹上一些些无奈;还有就是15 年的光阴可以磨呀磨掉你的视线,渐渐看远不行,或是看近不明,糊化的视域如果没配上一副眼镜就可说是瞎了十分之一;当然听觉也下意识地萎缩,15 年的光阴好像敲呀敲的把耳膜敲硬了,声波如果是弱一些也鼓动不起来,自己也开始听不清楚旁人说的话, 总是一直在“呃呃,什么什么“, 不然就是看电视的时候音量调高到家人控诉就快耳聋了!

这是15 年的悠悠岁月对我和老婆干的坏事,但它也会干点好事,譬如把儿子拉高了,把女儿扯阔了,让他们把书读完了,一想到不必再为他们缴学费,每个月汇零用钱,那种动不动就是千千声惊心动魄的数额,自己的心也就凉快了一些;至少不必再皱着眉头上下左右看着孩子绞尽脑汁地想着:这两个家伙书又念不好,以后到底要如何自己生活呀!但岁月虽无情,但它还是有义,催着催着,现在女儿也可以自力更生了,虽然被拉阔的身子时间也无能为力,但至少自己可以赚活,没必要回头来啃这个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啃的老爸;儿子更猛,悠闲的槟岛不回来,宁愿留在水深火热的吉隆坡火拼,我听了也就算了,只是说:那你就要拼到脱裤吧,吉隆坡什么东西都是钱,自己要会赚哟!

就这样的,15 年过去了, 15 年的岁月可以把照片里的四个人搓捏到几乎面目全非了,但日子还是要过,可能还要再挨另一个15 年的光阴,而岁月接下去还能对我们这四个人做什么,那就等到15 年之后才说吧!

Sitting by the Window



Alone

Doing nothing

Emptying the mind

The thought clings to a piece 

Of serenity like the mountains 

Outside the window 

Breathing a long silence

Murmuring to the drifting clouds

Inaudible words

Indecipherable by nature

And I am staring at the windowpanes 

Abandoned dust marks

Trails of dried rain drops

Wriggling and twitching

A cryptic symbol

Of how life could be

My life 

Is here by the window

Like the trail we walked

Straight is not an option

Torturous uphill

Hurtful downhill

They are torched on the life map 

Like knife wounds 

As I walk through them

Then they heal

My destiny is here

Entombed here

Under the mountains

In the frigid wind

Where air freezes

And I keep returning 

To the place my soul belongs

To be by the window

Watching my life passes through

- scribbled at Manang Valley

在雪中



六点钟,我独自走了出去。

第一个感觉就是天色比平时灰黯,抬头一看,昨天那些魁伟壮丽的雪墙和Manaslu雪峰已不见踪影,消失了,在一夜之间。

我朝着Upper Pisang的村子走去,风很静,气温不算太寒冷,只是天空一片白茫茫,翻滚的散云笼罩着紧贴环绕的群山。

我走过吊桥,泥路逐渐攀升,我当然没有走到村子的念头,只想走一段,再看看雪墙与雪峰最后一眼。可惜,它们都离开了,一路上经过好几棵光秃秃的小红莓,枝桠四处伸延,张牙舞爪,在这荒凉灰冷的清晨里显得格外落单,孤独。

就在我聚焦镜头拍照的时候,脸上感觉有微细的固体轻触,我一时无法确认是雨还是霜,再看近距离的山峰有急速飘移的云海正在汹涌澎湃,我便快步走回客栈。

一进到客栈之际,雪花便飘了下来。

之后,飘雪就不曾停歇。

早餐过后,我们再提起背包,七时四十五分左右便离开了客栈,尽管雪絮依然急慌慌地泻溅。那时,路上已经开始堆积薄薄的雪层,屋顶上,木栏上,机车上,都有雪层覆盖着,可见这场雪有多大。

就在我们走到朝往Manang的公路时,几乎整个路面已经被皑皑白雪铺盖,它还留下几行脚印,那是比我们预早离开的健行客所留下的。

开始的时候,飘雪仿佛有趋缓的局势,但走了一段路之后,它却下的更密集了。我的山导走在前面,我默默跟在后面,大家都没说话,周遭一片死寂,雪片在眼前以各种姿态纷飞,泻落。

我偶尔抬头一看,弯曲起伏的马路已经变成一个白丝带,三两行凌乱无序的足迹深浅不一,仿佛是独自跨步走下去一样。

背包的重量盘踞在肩膀上,四天之后,感觉不是那么沉重了,它恰似已经开始和背部衔汇成一体。其实这并非是背包重量减轻了,或是自己的肩肌坚实了,而是当我们不断重复某一种同样的举动时,身体就逐渐的接受它的存在,对它有了一种包容。

我继续一步一步前进,如柳叶般大的雪片在眼前以某一个斜度慌忙飘落,看着看着却觉得这就像慢动作的大雨,唯一的差别是大雪无声。

雪,坠击在地上,在路旁的岩石,在松树的枝叶,都是那么安静,如果大雨是一个狂躁的莽夫,那么大雪就是一个羞涩的闺女。

我们在这寂静震耳的天地向前跨步,每一踏步都砸响了踩碎雪层的刺耳声音,嚓嚓地爆裂,这是唯一的噪音,偶尔松树枝叶上的积雪无法负荷了,一大块的积雪便会坠跌下来,一声短促的沙沙声响。

山导每走过一段路,他便停在树下,我会走过去,我们互相把淀积在背包和帽子上的白雪挥扫下来,然后踢一踢树身,把堆积在鞋尖的雪块甩掉。

就这样的,我们继续踏雪走在这条迤逦蔓延的马路上,穿越广袤莽莽的松树林,每一棵松树以宏伟的姿势并排挺立着,由于没有刮风,它们宛若笔直地站立成长着针叶的巨人,违抗着大雪的侵袭,承受着那锥心的冷冽,而我们两个瘦小的身影,在这浩瀚淼淼的天地之中,就如两个黑点缓缓蠕动,其实有血有肉的人类,只要和自然对峙,顿时都变得那么渺小,卑微。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半,眼前终于出现了Humde村庄的拱门,山导对我说:我们找个茶馆停下来,然后再决定是否要继续走到Manang。我没有异议,我深晓在暴露于类似的寒冬之下,时间太久了就会患上低温症,对性命存有风险的。

我们走过了几家还未营业的茶馆,才来到一间有顾客在餐室内抽烟的客栈,我们走了进去,结束了近乎三个小时在雪地上徒步的远行。

注:我们之后就打消抵达Manang的计划,大雪延续不止直到入夜。

-写在从Lower Pisang健行到Humde Village途中

旧作重抄:光的味道

- 因为生命有黑夜,我们才能看见灯塔的光芒                       

 


             

序曲.

我曾经苦苦追溯光的味道

在幽谧的森林里在地上无尽潮湿的阴翳中

窃用时间去孵卵灭蚁的技艺

失聪是温暖的如果蝉的鸣嘶只是灼燃的伎俩

迷雾挪移逼近的时刻所有的栖鸟已经飞离

悚惧鼓翼而弃脱的羽片迷失在空中

坠落     触地即自焚

黝黑的焦迹在绿郁的苔层嚼噬成

一幅斑驳的图腾     即使无序而凌乱

生命的各种胎记亦不忍心剥离

继续在丛林冥晦的霉味中流亡

继续探觅光而不愿离弃


1.

我曾经追溯光的味道而深沉地陷入种种撕绞的难题

关于太阳的移置和每一道光羽的厚度

在枝叶密织的巨树之间盲慌地躅行

头顶着尖角的甲虫潜入叶层的腐烂中取暖

卷曲的马陆不敢闭上眼睛     而我

毫无头绪地审稽那些深奥难懂的数学公式

不断踪迹日光蠕动的姿势在暗地里

那是唯一的线索在暗地里

继续揣测枝叶间的距离与缝隙在暗地里

我的期冀被孤绝的利齿一分一寸地啃蚀

掏空     而在灰雾侵袭之际

我唯能受挫地蹲在枯槁的芦苇丛中掩面哭泣



2.

我曾经在追溯光的味道而不禁开始怀疑

当远处迷糊的歌声偶尔趁虚传来的时候

支离破碎的音符尽管似雪消融成片刻的慰藉

我却无法不开始质疑嗅觉的敏度

而那纤弱的信念还在原地兜转晃荡

被放逐在这一座春天不愿踏步的死寂丛林里

迷雾     汨汨侵袭的迷雾

从此再也没有移离     它安静埋伏

深潜而且悄然发酵继续以诡魅的媚姿

向丛林更昏黯的深处迤逦

让惊慌的花鹿在归途中迷了路

而我     唯有偃卧在巨根盘缠的树底下等待

雾气那股腐化的鼻鼾让人窒息还浑淆着一种

催眠的醉意     杜撰一幕幕迷炫瑰丽的幻影

在混沌的昏睡中听见远处花鹿踏空坠堕悬崖的尖叫

我偶尔会在沉迷于虚幻的边界惊醒

迷雾依旧污浊而且逐渐扩大繁衍

无助地     我对自己说:保持机警

因为那些无法想象的飓风暴雨还没有来临



3.

我曾经以游丝般的喘息追溯光的味道

在厚实得密不透风的阴翳里勘锭它幽灵式出没的据点

试图蒐集日光的碎屑来摹拟太阳的航线

然而迷雾太深深如暗流隐藏的茫茫大海

在氤氲里腐蚀的气味撩骚得叫人嗜瘾

连秋蝉的锐利鸣嘶都开始沙哑甚至瘖噤了

有些改变就是永恒不变:有人在耳边窃语

在惶恐的视域里我仿佛看见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孔

浮现一抹魍魅的笑意   

放弃吧:他说     以倨傲的嗓音

我试图以瘠瘦的手臂拨开眼前层层纠结的丝网

指尖所刮裂的出口迅速的被毛茸茸的烈毒蜘蛛吐丝修复

放弃吧:他冷酷地说      以鄙视的声调

你误闯了这座我们可以己所欲为的异界

他那震耳欲聋的怒吼揿灭了我所有的知觉



4.

我曾经在追溯光的味道时误信大势已去的预感

那些三头六臂脸孔没有五官的人种频密越界出现

每一个人扛背着一具身影发臭的尸首

那是他们豢养的宠物和酵酿着的

一股永远挥之不去的腐烂气味

滋长在舌尖猪笼草状的味蕾严重嗜甜

腹内可以无限贲胀的胃囊严重嗜腥

当暮色渲染树巅之际     它们成群擦身而过

从颤动的赘肉细密的汗孔渗沁闪烁眩目的孢子

我无处可逃地卷曲在巨树下的暗荫里掩鼻屏息

四处浑窜的孢子纷纷蜕变成吸血的萤火虫

当回避也是一种徒劳时

我只有无奈地叹息     急急逃离

忍痛遗弃侦察光线的仪器     罗盘和温度计

一张张精密地记录太阳刻度与日晷纹路的图表

入夜后被草尖的露珠溅湿      在糊化的

记忆边缘一枚枚斑驳的水迹饲喂着狡黠的遗忘

遗忘那些颠簸流离的身世      遗忘曩昔

所有长满细刺的史记



5.

我曾经在追溯光的味道时被悬崖

截拦了去路     无法前进亦无法返退     

泛黑的迷雾那张狰狞的笑靥开始沸滚

在悬崖边缘彳亍蹒跚我苦苦刺探前进的出口

伸出的半个脚板底下是一种诱惑的甜蜜深度

恶时辰即将来到:有人在冰寒如刀割的刮风中嘶喊

无人回应的嗓音显得孱弱       苍白而飘遥

关于公道与正义的措辞犹如梦呓的呢喃纷纷凋零

我不得不确信那些炙烈的呼唤正在速速萎缩

飞驰的音波被迷雾蛊惑而严重的反向歧途

愈行愈远地切入残暮的灰烬里     消失

我唯有小心翼翼地摸黑游走在长夜的迷宫

小心翼翼的回避到处伸吐着荆棘的流动围篱

当我终于抵达深夜的末路     站在悬崖边缘

抬头瞥见又是另一张黑夜妖煞的轮廓

我仿佛看见挫败那副万念俱灰的神情

气馁地朝我回望     垂头说:原来活着

坚持伫立到最后也未必会让你如愿以偿



6.

我曾经在一场完美风暴的酝酿时刻苦苦追溯

光的味道     有人放弃了终生的狩猎而我

却陷入迷途的子宫里     溺宠一种堕落的麻痹     

 阖上眼的无限温存     沾染着硝烟味的旋风

逐渐加剧     步步逼近

汹涌云海里泅困的章鱼开始迅速喷射剧毒的墨汁

黑夜化身变成迷雾的主谋而融合成同体

脸孔没有五官的人种群聚在夜色稠浊的水湄

等待栾月随机出没      据说那充斥着

淫媚的流光将诱引一种肥巨的梭鱼游靠岸边

它们争先恐后地捞起身披黄金鳞甲的鱼群狂吞入肚

贪婪是一种没有界限的美德:有人挺胸豪称

面目凶煞的铅黑云海已来到丛林的上空滞留

旋风     以万马奔腾之势紧握雷电交加的光鞭     

缓缓扬开肩臂     残酷的猎手

乘机逐一射杀那些拒绝停歇吟唱的夜莺

大规模地围捕以麟角继续吹奏童谣的羚羊

噤声是来自地狱最悦耳的夜曲:握着长枪的猎人说

宵禁与戒严的流言渗入在迷雾中潜泅的孢子

遽速落地而绽放成一遍糜烂得叫人晕眩的罂粟花海

有人开始罹患习惯性失明     因为丛林里太暗

还选择了伪赝式失聪     因为寂静太吵

甚至刻意掩鼻屏息     因为花粉太馥

有人开始从企图拨开林荫枝叶的队伍严重掉队    

甚至抽离而背光远去     

他们说:放弃抗争是一门最完美的隐身术

魔界天兵牵着飓风暴雨的雷电围守丛林的边界

一触即发的歼灭预言已经来到



7.

我曾经在苦苦追溯光的味道时检阅

一本无字的诀别书     屡次的落空在胸腔

如推土机碾轧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终于我乔装成一个失神的侏儒藏藏躲躲地

穿越兵荒马乱的烽火     以逃兵的口音撒谎

在枪林弹雨的绝望中杜撰与丛林离别的剧本

原谅我:我说     因为这是一场眼看势必败北的战役

原来一些不断反复排练的梦想最终

都无法在生命的舞台上演     总有某些

技术谬误或人为因素而错失了聚光灯的沐浴

渐渐地我唯有咀嚼着疑虑的软糖

远离丛林的边境     是走远了但不愿停留太远      

持续坚守一个体温的距离     

四月来到最后一个句点

远方陆续传来势必宣战的消息     

忐忑的心跳嘎然而止

有人开始恣肆的四处撒落粘齿的蜜饯

试图抚慰鼓燥不安的黑熊     在惶惑犹豫的蝶海中

亲昵地信口许诺下一个花季的山盟海誓

请授权于我为你们继续畜牧那些驯良的美丽阴霾 :他们说

而我只能在南方一座岛上的小窗棂后窥望        

一座进入全面备战状态的悲情丛林

隐约地     在无法安稳寐眠的夜晚

我隐约地听见有人导读每一本关于光的禁书

有人开始摸黑细心倾听而以腹语术集体相传背诵

尽管旨于打压的搜查令如雪絮飘扬

逮捕花鹿与羚羊的行动正在全面展开

有人壮胆地潜行私闯林荫最深厚诡谲的暗处

以赤掌挖掘被蓄意葬埋地底下的闪亮砾石     互相敲砸

然后在天兵集密的巡逻中暗地里蒐拾那些被击落的火星

匿藏在舌下     忍着灼痛通过随机的搜身程序

就在第九天的午夜他们来到一座早已废弃失修的砲垒

以舌尖伸吐出来的火星臼磨成粉状的火药

当炮身被塞满之后一个睿智的年迈长老

上前小心翼翼地掌掬最后一枚蓝焰

伸出嶙峋的手臂把它

点燃


终曲.

清晨醒来我终于嗅尝到苦苦追溯光的味道

它盛溢着海咸的颜色刺眼而温暖      辽远而飞翔

缜密缝织如天蓬的树巅被火球戳破而燃烧

光      倾泻如黎明锋锐的利刃剖解迷雾臃肿的肢体

荫影被纵情焚烧的烈焰追逐得四处窜逃

白昼回返     被云翳诱惑的暗巷以嗫嗫的隐喻点灯

我在远方缄默的午后恹倦冥思

想象游走在丛林错综的脉络如蹑蹀走过

坍塌的废墟     墙上每一道弹痕撕开

迸裂的伤口急需时间的唾液来舔舐     愈合

每一个开始的勇气皆以一个分娩般巨痛的结束来赎罪

我错失了六十年之后第一场筛透过枝缝叶隙的春雨

干瘪折皱的梦如旱土棉吸着丝缕润湿后的清澈暖意

远方一群候季鸟在世界的尽头纷纷撤地振展羽翼

沿着返乡的航线完成这一生中的

最后一次飞翔

-写在509之后

(176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