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生命有黑夜,我们才能看见灯塔的光芒
序曲.
我曾经苦苦追溯光的味道
在幽谧的森林里在地上无尽潮湿的阴翳中
窃用时间去孵卵灭蚁的技艺
失聪是温暖的如果蝉的鸣嘶只是灼燃的伎俩
迷雾挪移逼近的时刻所有的栖鸟已经飞离
悚惧鼓翼而弃脱的羽片迷失在空中
坠落 触地即自焚
黝黑的焦迹在绿郁的苔层嚼噬成
一幅斑驳的图腾 即使无序而凌乱
生命的各种胎记亦不忍心剥离
继续在丛林冥晦的霉味中流亡
继续探觅光而不愿离弃
1.
我曾经追溯光的味道而深沉地陷入种种撕绞的难题
关于太阳的移置和每一道光羽的厚度
在枝叶密织的巨树之间盲慌地躅行
头顶着尖角的甲虫潜入叶层的腐烂中取暖
卷曲的马陆不敢闭上眼睛 而我
毫无头绪地审稽那些深奥难懂的数学公式
不断踪迹日光蠕动的姿势在暗地里
那是唯一的线索在暗地里
继续揣测枝叶间的距离与缝隙在暗地里
我的期冀被孤绝的利齿一分一寸地啃蚀
掏空 而在灰雾侵袭之际
我唯能受挫地蹲在枯槁的芦苇丛中掩面哭泣
2.
我曾经在追溯光的味道而不禁开始怀疑
当远处迷糊的歌声偶尔趁虚传来的时候
支离破碎的音符尽管似雪消融成片刻的慰藉
我却无法不开始质疑嗅觉的敏度
而那纤弱的信念还在原地兜转晃荡
被放逐在这一座春天不愿踏步的死寂丛林里
迷雾 汨汨侵袭的迷雾
从此再也没有移离 它安静埋伏
深潜而且悄然发酵继续以诡魅的媚姿
向丛林更昏黯的深处迤逦
让惊慌的花鹿在归途中迷了路
而我 唯有偃卧在巨根盘缠的树底下等待
雾气那股腐化的鼻鼾让人窒息还浑淆着一种
催眠的醉意 杜撰一幕幕迷炫瑰丽的幻影
在混沌的昏睡中听见远处花鹿踏空坠堕悬崖的尖叫
我偶尔会在沉迷于虚幻的边界惊醒
迷雾依旧污浊而且逐渐扩大繁衍
无助地 我对自己说:保持机警
因为那些无法想象的飓风暴雨还没有来临
3.
我曾经以游丝般的喘息追溯光的味道
在厚实得密不透风的阴翳里勘锭它幽灵式出没的据点
试图蒐集日光的碎屑来摹拟太阳的航线
然而迷雾太深深如暗流隐藏的茫茫大海
在氤氲里腐蚀的气味撩骚得叫人嗜瘾
连秋蝉的锐利鸣嘶都开始沙哑甚至瘖噤了
有些改变就是永恒不变:有人在耳边窃语
在惶恐的视域里我仿佛看见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孔
浮现一抹魍魅的笑意
放弃吧:他说 以倨傲的嗓音
我试图以瘠瘦的手臂拨开眼前层层纠结的丝网
指尖所刮裂的出口迅速的被毛茸茸的烈毒蜘蛛吐丝修复
放弃吧:他冷酷地说 以鄙视的声调
你误闯了这座我们可以己所欲为的异界
他那震耳欲聋的怒吼揿灭了我所有的知觉
4.
我曾经在追溯光的味道时误信大势已去的预感
那些三头六臂脸孔没有五官的人种频密越界出现
每一个人扛背着一具身影发臭的尸首
那是他们豢养的宠物和酵酿着的
一股永远挥之不去的腐烂气味
滋长在舌尖猪笼草状的味蕾严重嗜甜
腹内可以无限贲胀的胃囊严重嗜腥
当暮色渲染树巅之际 它们成群擦身而过
从颤动的赘肉细密的汗孔渗沁闪烁眩目的孢子
我无处可逃地卷曲在巨树下的暗荫里掩鼻屏息
四处浑窜的孢子纷纷蜕变成吸血的萤火虫
当回避也是一种徒劳时
我只有无奈地叹息 急急逃离
忍痛遗弃侦察光线的仪器 罗盘和温度计
一张张精密地记录太阳刻度与日晷纹路的图表
入夜后被草尖的露珠溅湿 在糊化的
记忆边缘一枚枚斑驳的水迹饲喂着狡黠的遗忘
遗忘那些颠簸流离的身世 遗忘曩昔
所有长满细刺的史记
5.
我曾经在追溯光的味道时被悬崖
截拦了去路 无法前进亦无法返退
泛黑的迷雾那张狰狞的笑靥开始沸滚
在悬崖边缘彳亍蹒跚我苦苦刺探前进的出口
伸出的半个脚板底下是一种诱惑的甜蜜深度
恶时辰即将来到:有人在冰寒如刀割的刮风中嘶喊
无人回应的嗓音显得孱弱 苍白而飘遥
关于公道与正义的措辞犹如梦呓的呢喃纷纷凋零
我不得不确信那些炙烈的呼唤正在速速萎缩
飞驰的音波被迷雾蛊惑而严重的反向歧途
愈行愈远地切入残暮的灰烬里 消失
我唯有小心翼翼地摸黑游走在长夜的迷宫
小心翼翼的回避到处伸吐着荆棘的流动围篱
当我终于抵达深夜的末路 站在悬崖边缘
抬头瞥见又是另一张黑夜妖煞的轮廓
我仿佛看见挫败那副万念俱灰的神情
气馁地朝我回望 垂头说:原来活着
坚持伫立到最后也未必会让你如愿以偿
6.
我曾经在一场完美风暴的酝酿时刻苦苦追溯
光的味道 有人放弃了终生的狩猎而我
却陷入迷途的子宫里 溺宠一种堕落的麻痹
阖上眼的无限温存 沾染着硝烟味的旋风
逐渐加剧 步步逼近
汹涌云海里泅困的章鱼开始迅速喷射剧毒的墨汁
黑夜化身变成迷雾的主谋而融合成同体
脸孔没有五官的人种群聚在夜色稠浊的水湄
等待栾月随机出没 据说那充斥着
淫媚的流光将诱引一种肥巨的梭鱼游靠岸边
它们争先恐后地捞起身披黄金鳞甲的鱼群狂吞入肚
贪婪是一种没有界限的美德:有人挺胸豪称
面目凶煞的铅黑云海已来到丛林的上空滞留
旋风 以万马奔腾之势紧握雷电交加的光鞭
缓缓扬开肩臂 残酷的猎手
乘机逐一射杀那些拒绝停歇吟唱的夜莺
大规模地围捕以麟角继续吹奏童谣的羚羊
噤声是来自地狱最悦耳的夜曲:握着长枪的猎人说
宵禁与戒严的流言渗入在迷雾中潜泅的孢子
遽速落地而绽放成一遍糜烂得叫人晕眩的罂粟花海
有人开始罹患习惯性失明 因为丛林里太暗
还选择了伪赝式失聪 因为寂静太吵
甚至刻意掩鼻屏息 因为花粉太馥
有人开始从企图拨开林荫枝叶的队伍严重掉队
甚至抽离而背光远去
他们说:放弃抗争是一门最完美的隐身术
魔界天兵牵着飓风暴雨的雷电围守丛林的边界
一触即发的歼灭预言已经来到
7.
我曾经在苦苦追溯光的味道时检阅
一本无字的诀别书 屡次的落空在胸腔
如推土机碾轧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终于我乔装成一个失神的侏儒藏藏躲躲地
穿越兵荒马乱的烽火 以逃兵的口音撒谎
在枪林弹雨的绝望中杜撰与丛林离别的剧本
原谅我:我说 因为这是一场眼看势必败北的战役
原来一些不断反复排练的梦想最终
都无法在生命的舞台上演 总有某些
技术谬误或人为因素而错失了聚光灯的沐浴
渐渐地我唯有咀嚼着疑虑的软糖
远离丛林的边境 是走远了但不愿停留太远
持续坚守一个体温的距离
四月来到最后一个句点
远方陆续传来势必宣战的消息
忐忑的心跳嘎然而止
有人开始恣肆的四处撒落粘齿的蜜饯
试图抚慰鼓燥不安的黑熊 在惶惑犹豫的蝶海中
亲昵地信口许诺下一个花季的山盟海誓
请授权于我为你们继续畜牧那些驯良的美丽阴霾 :他们说
而我只能在南方一座岛上的小窗棂后窥望
一座进入全面备战状态的悲情丛林
隐约地 在无法安稳寐眠的夜晚
我隐约地听见有人导读每一本关于光的禁书
有人开始摸黑细心倾听而以腹语术集体相传背诵
尽管旨于打压的搜查令如雪絮飘扬
逮捕花鹿与羚羊的行动正在全面展开
有人壮胆地潜行私闯林荫最深厚诡谲的暗处
以赤掌挖掘被蓄意葬埋地底下的闪亮砾石 互相敲砸
然后在天兵集密的巡逻中暗地里蒐拾那些被击落的火星
匿藏在舌下 忍着灼痛通过随机的搜身程序
就在第九天的午夜他们来到一座早已废弃失修的砲垒
以舌尖伸吐出来的火星臼磨成粉状的火药
当炮身被塞满之后一个睿智的年迈长老
上前小心翼翼地掌掬最后一枚蓝焰
伸出嶙峋的手臂把它
点燃
终曲.
清晨醒来我终于嗅尝到苦苦追溯光的味道
它盛溢着海咸的颜色刺眼而温暖 辽远而飞翔
缜密缝织如天蓬的树巅被火球戳破而燃烧
光 倾泻如黎明锋锐的利刃剖解迷雾臃肿的肢体
荫影被纵情焚烧的烈焰追逐得四处窜逃
白昼回返 被云翳诱惑的暗巷以嗫嗫的隐喻点灯
我在远方缄默的午后恹倦冥思
想象游走在丛林错综的脉络如蹑蹀走过
坍塌的废墟 墙上每一道弹痕撕开
迸裂的伤口急需时间的唾液来舔舐 愈合
每一个开始的勇气皆以一个分娩般巨痛的结束来赎罪
我错失了六十年之后第一场筛透过枝缝叶隙的春雨
干瘪折皱的梦如旱土棉吸着丝缕润湿后的清澈暖意
远方一群候季鸟在世界的尽头纷纷撤地振展羽翼
沿着返乡的航线完成这一生中的
最后一次飞翔
-写在509之后
(176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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