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December 22,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听见,或听不见



所有的枝影与叶翳都黯淡成一种倦意     所以有风

急流过我的双耳     那只是某一节匪夷所思的呓语     然而

远处有悬宕着的海蓝     有浪光粼粼在半空中的荡漾

远处更远的地方     有人吹起抑扬顿挫的螺旋号角

那是我听不见的     有风急流过我的双耳     我才知道

已经好久好久没听见什么了

山顶的柏油路髹漆了一层柔软的薄光     远处有油艚

扯着扭曲的细烟溜过矮云憩息的地方     我只是端坐

无所事事     偶尔换移坐姿     便听见铜板在裤袋里

相击的金属声     我想起继续喘息的种种配件     虽然有人

在远处吹起螺旋号角     我什么也没听见     已到了

过门最纷乱的那段……….

是不是自己的存在正淡入成一种非逻辑的安静

譬如下山途中     我偶尔听见一群体型硕巨的蚂蚁在

枯叶上操练     但听不见自己短急的脚步声     听见

两人交头接耳的窃语     但听不见自己心中孕育多日的

尖叫     风     又来了     伏贴于我衫背的凉湿上

试图贲张汗珠溢出的声响     但是     我

仍然听不见

我想我只好依赖盲目的揣测去刺探生活     当我

同时听见那些应该听不见而听不见那些应该听见的时候


-写于1992 Bukit Banang, Batu Pahat/夏绍华

- 刊登于【南洋文艺】



Saturday, December 21,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海上花园


映像1:地图

我豢养着一架金色的楼梯     长到

梦第二十六层楼

一个清晨     我以荒野的幻想方式

推开     推开所有往东的灵柩

推向时间核心的长廊     走过便走进

一枚翡翠的眼睛     慢慢地

睁开在地球弯驼的脊骨上

瞳子燃烧着彩虹的颜色

嵌进经纬线不可能

邂逅的零点




映像2:花树

绿色激烈的生命     出发自

一簇湮古的珊瑚群

巍峨     诡异而瑰丽     从海底

繁衍到礁滩     带着幽蓝的咸意

砌过低矮的灌木丛     爬过厚实的

椰影     爬到街心     到门槛

到露天的楼台     甚至阳光丰沛的屋顶

野生的胡姖在细湿的沙石上植根

开满整遍弦月状的港湾     蓝木槿

在每一座靠右的砖墙上刺绣图案

昂着头     梵谷的向日葵     冷静

在广场上很预感地追着太阳

转动     如转动大摆钟的层层轮齿

情人节的月光     把十二朵雪白的蔷薇

浴成斑斓的彩蝶     栖息在

热恋中的发尖上

一切有根     芽和籽子的

都可以自己的方程式     在这

忧郁蓝     有点咸味的土壤上

自由滋长     交媾     繁殖

甚至飞翔




映像3:动物园

在屋顶倾斜的草坪上     绵羊

和乳牛成群地咀嚼着草味的

苹果派     蛇蝎睡在每一架衣柜的

第四个抽屉里     暖孵金色的蛋

巨树的荫翳下     母狮为熟睡的

婴儿摇篮     用鬃毛替他保温

鱼群及海马沿着珊瑚道纷纷登陆

涌向螺贝形的歌剧院     观赏

鲸鱼与海豚举行的【肺叶演唱会】

七月的第七个星期日     所有的庙堂

同时为花猫与灰鼠进行集体婚典

狗与猪忙着策划婚宴的细节

预备鲜翠的羊齿植物     果实与豆类

熊猫和大蜥蜴在随风流动

的café前喝下午茶     以闲憩去等待

夏季最后一场雪花     去等待远山白盈盈

的雪帽溶化成奶浆     当流星雨

洒遍长满天堂鸟的河面上时     海洋嘉年华会

便自第一条街     第一道曙光的边缘

开始     所有长喙的     包括乌鸦和秃鹰

所有有鳃     有肺     有气孔     所有能呼吸的

巨象     斑马     花鹿     青蛙     蝴蝶与甲虫

都纷纷加入这场由光     影和声音

铺叠成的游行     街边长长的

人群     挥抛亮丽的笑声与馨暖的诗句

暴颷和雷电伫立在花园的

旗柱上     宣布春天的第一卷消息

关于一艘迷航的猎船如何触礁

关于忏悔的战火     关于自由的

爱与生命




映像4:街心

午后     商店的橱窗上贴示着:

交易媒介:月光或快乐

街边的杨桃树低垂着     长满

鼓蓬蓬的奶油面包     老总统伸个懒腰

摺好午觉的睡意     陪几个好友

走到透澈似琉璃的湖边     围坐

用有点霉气与馊味的主义     宪法

及条律当饵     垂钓火光的翅翼

长老围聚于厨房     以轻细的嗓音

以充满睿智的眉毛去磋商与分析如何

消灭试图漂入海域     甚至

明目张胆地侵略沙滩的洗衣机

香烟盒     骰子     香槟及一堆堆硬币

厨房的左角张着一口溢满

矿泉水的井     井旁装置可流出

鲜奶的水喉头     傍晚

孩童在溪涧旁濯足     嬉水     捞割

浮游的草莓与绷爆出花生米的莲藕

夜正浓时     他们便开始爬树     采集

一叶叶的月光     塞进衣袋里    收好

母亲在可腾空飞行的地毯上清拾

昨日掉落的快乐     储蓄在扑满里

父亲在瞭望台上匆忙走动     挥动剪刀

剪碎带烟味的风     消磁两极化的雨

各种肤色的唇片     都是同样的

一种混合血红     学习海洋唯一的母语

解算几何试题     解记历史     科学

甚至写诗     凡已超越七岁的

正月便可邮寄登记为选民     十月

便可公开投票     表决年终假

的集体露营地点     向东向西

向南或向北




映像5:海上花园

其实     每个人都豢养着

一架楼梯     用它登上游荡不定的

空中楼阁     在生活偶尔

变得异常黝暗     阴湿的地带

任何可以同时在梦幻最光亮的

空间栽植芦苇的人     其实

都已曾去过了     这座

海上花园


-写于1991/夏绍华

-刊登于【南洋文艺】


Friday, December 20,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问号


质疑

这是时候了

当太阳蓄意回避一座

森林     所有的荫翳

便逃离树身     不小心

跌入春天狡黠的沼泽里

开始沉陷     枯槁


??

我信任所有具备

可能性及结构化的质疑形式

关于籽子到萌芽     关于花开的

数次和果实的分享     还有

叶脸上条纹设计的图案

及     幼枝细叶的精心修剪

其余的还包括如何以站立

去存在     活着的急性哮喘     活动范围

各类难题的发源     悬空

的梦     与那束只能栽植

舌尖轻轻舔尝而无法摸索的

蓝光




???

你发现了吗     你发现侵略性的

触须     自琉璃地带不时探索空隙吗

虫蚀     其实早已经开始

一块乳酪     在雪柜里溶化成

一滩奶水     苔藓     繁衍在刚买

的面包片上     你皱了皱眉     心想:

这一切不便投诉

唇角豢养的微笑     一贯的

温文儒雅     把虫蚀现象归罪于

雪柜操作系统的失调     加上

不符卫生条件的环境     心想:

投诉只将引发一场必败的公审

然后      乳酪      面包

和冻结的愤怒     倒入

精于保持缄默的垃圾桶里

当着购物的再一次疏忽


????

这是时候了      请沿靠

松脱死结的顺序揭开

质疑的绳索     用整套太平洋

永不褪化的蔚蓝     去思想

一把钢锯的铸造过程

辨认利刃的反射模式     及

锯齿状的动作     让

眼睛聆听而不许说话

让鼻子凝视而不许触嗅

最后确定挺立     是每一棵树

在任何一种夜色的黑漆里

恒久的姿势




?????

质疑

这是时候了

当第一枚芽叶……….。


-写于1991年/夏绍华

-刊登于【南洋文艺】    



Thursday, December 19,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雨中我便不想作答



a.

雨低哼起疏弱的蓝调     汽艇再次让喧嚷出走

发丝     船尾自湖泊的眼睑下劈裂弯曲的水纹

还有泡沫     留下我体温余热的映像     由

光影蕴藏     由光阴默默翻阅


b. 

最早来到的是一则预言     在湖泊的中央

触痛一具濒危的灵柩     无法掀开的是

枯涸与荒凉     也许     唯只有朝岁月膜拜     答应我

咀嚼泥泞如筛剪日子的辫发……….。


c.

汽艇在河流极浓醇的覆荫里折返时     雨

以测探水温的手势     急急渗落


我们只好退避到浮屋的椰檐下     水的种籽

稠密地跳着琉璃舞     一场无休止的溅泻

站着     朋友的谈话声     紧靠着墙板的斑驳     腐蚀

蹓跶     那时一段充满思考的音色     各式古老的难题

其中一个襟扣住耳尖     截穿迟虑小小的洞

雨中我便不想作答     注视着水的种籽

自蔚蓝下一个迁移不定的高度     纷纷浮躁地

跌落     注视着蕈状的云胎早夭的动作


不想作答      其实和雨无关


d.

不想作答      因为问题完美地吻合感伤的

血型     苦涩而多刺     雨

就这样的果断地下了      沁透沼泽林的梦最

荒芜的域界     孤寂因为雨声而只有短暂地离去

快乐乘虚而入     萌芽以童话的时速在心的牢墙角

抽长     砾石不知道     答案也不知道

我刻意驱逐它     逼它拐弯     回避欢唱的木篱笆

问题终于在伪膺的沉默里迷失     有远走的痕迹

碎云同时不停为蓝空杜撰坦荡的面具     睥睨我

那张正快溶化的脸谱


舵手蹲着     闲抽烟斗     乳白的肺雾

试图占据微湿的空气以飞腾的多种姿势     如蛇

惊骇且繁复的形体     然而那是愚妄的

通心的颜色根本无法留下话语     甚至尖叫也

不能     那么水泡呢     只是朵朵雨花

凋萎的反光     瑰丽的蜃影




e.

容我     请容我用星宇美赞浮屋的门锁     一具

深智     冷静的脑袋     拘囚的不只是意识或冀愿

匙洞啃啮着生硬的黝暗     通往一丛思考的泉源

我依然站着     温驯的山群在缜密的刺绣中

惊醒     风沿着厚硕的脊梁踉跄地操练过来

腋毛缠系着绿色濡湿的鼻息     一股久眠后的疲累

等待孕育的怪胎     不易射杀的情兽     怎么办呢

雨     毕竟是水极抽象和危险的武器     可以把时间

涤洗成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


苍郁集体在天籁的床榻上抖索地翻身     继续

和雨保持对峙     破碎不堪的谈话声

偶尔逼近     偶尔远去     只好蹲着     因为门锁

我只好蹲着     缤纷的游鱼憩息在浮屋

的水影下     蝌蚪的尾尖撩扰着水草的凝思     舵手

指弹着烟斗     挑衅几点腾舞的小星火      一闪即逝

一闪即逝如遍开的雨花     如体积不定的水泡

从清澈的内脏我注视透明的虚设     从剔削的

肤层我细心阅读光影的刺青     一种流动的

无法归类的图案     即将龟裂的眩丽

能把伪设的幻像酝酿多久呢


f.

看着朋友瞳孔里抿嘴嘲笑的问号     我说二十岁

因为问题     竟然果敢地折返     对我的怯懦

展开不悉歇止的追踨     把它拘捕     拷逼     鞭挞

然后我想     或许唯让答案向问题完美地交配

才能引爆知识的蜕变与汲取的脱蛹


二十岁     大家都笑了     雨丝     嬉戏的鱼群

安静的沼泽林     荒野及峦山     都在嘲虐我向

时间的扭曲     光阴的狡辩     扭曲与狡辩

为什么不     二十只是一只被数目猥渎     狎弄的

符号     岁月赤裸裸的替身

为文明的年轮而存在     为人类

无聊且余赘的痛苦做注脚而存在     或许

只是为存在而存在

g.

雨     停了


汽艇返回埠头     泡沫留下泥褐色的记忆

枯槁的荷花稈留下五月的记忆     水泡呢

除了遗忘     什么也没有留下     而我

随手捞掬鱼唇在湖面唼开的涟漪     拴干

摺叠好     当着是雨后最纯净的     可缅怀的

喜悦


骤雨是出发时我们选择不去回避的云的

凶兆     然而还是停了     当我跨上码头的石阶

回望     天籁正默默地屯垦一座醇美的幽静

自己的倒影伫立于湖泊几千年的历史的

一截指尖上     先被挫伤     接着又成功解体

一个更历史的盲点




h.

舵手说     不断升高的泥     犹似连连擎起的祭旗

所以为了记忆     一个五月伟大的顿悟     也许

唯只有朝岁月膜拜     答应我     咀嚼泥泞如

筛剪日子的辫发……….。


-写于1989年/夏绍华

-刊登于【南洋文艺】


后记摘录:

“…..五月杪我和好友到Tasik Chini游玩……在哪一小时里面被朋友问起年龄的问题而感伤起来,觉得自己一天一天地老去,却还一事无成…..当天晚上便写下这首诗,以年龄的疑问为主题,纷杂的心境描述为副题,当然还包括对生活的感触,知识的汲取,皆以绘景手法来隐喻及表达,希望能产生一种震慑的效果.”


Wednesday, December 18, 2024

黑暗中唯一的光


我的脚趾走过长长的路

尖叫的汗水沉默下来

犹如静静的夜色

当脚步声来到床前它终于歇了息

山的影子还铺在背上

天空的幽蓝碎落在发丝间

那些走过的路自己卷了身子如惊吓的穿山甲

诡秘地暗中跟踪的云团只好在气馁中脱离

他们找不到我的叹息

每一道刃风伺机着我畏缩的意念

那是它们豢养恐惧的饲料

而我从未放弃自己的步伐

那是我最亲密的挚友

让我寻获白昼

沉溺于暗夜

用钝锈的梦想迂缓解剖山的身躯

没有尽头的路

没有尽头的狂想曲

追逐着岁月的背影

拧住瘠瘦而干瘪的时间

在暮色消褪的窗外我们都匿藏在室内

有人举杯也有人只是沉思着

黎明来到是一种宿命

还没来到的肯定会来

或根本不来

那是没有人读得懂的生命暗喻

苦苦思索整个世纪也揭不开的牌底

未知或许让人深感长夜的漆黑如酱

明天或远方

只有抓住脚步紧贴在身旁

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照片:清晨五点钟在Refugio Elizabetta居高临下拍摄牧羊人小屋的灯光。




日落港湾


陈旧的记忆

回到港湾重叠的寥寂

消失的日光背着

无法启齿的丝弱暖意

在冬季每一盏街灯

亮起一些零碎的故事

每一个人的泪珠

皆曾经雕琢过无法

不叫人饮恨的刻纹

有人赶在回家的路上

流离漂浮的车灯

穿梭于落寞的街心

白昼酝酿的市嚣开始冒泡

逐一迸裂成黑夜的声音

偃卧的海湾滞静如镜

疲惫的潮汐迂缓蠕动

空白如赶路人疲惫的心

稀薄如灯柱倾斜的身影

当剥落的暮色纷纷隐退

我从远处伫立凝视

重新略阅那些显得浮夸的日子

异乡的孤独恩赐一种萎靡的奢华

在一座海岸城市的港湾

快乐与悲伤毫无差异

时间是一条水速难以测定的河流

而自己恰似一艘靠岸的帆船

趁着日落之后

及入夜之前

把锚抛下暂时

卷收人生的帆布

静静停泊

(内比尔海港的入夜时分,摄于Bluff Hill)




雨停了




雨下在乱窜的梦中

雨下在睡眠的浅滩上

雨下在清晨鼓胀的潮意里

雨下在咖啡香的旋螺内

雨下在卷曲的草尖

雨下在枯槁的荷叶

雨下在萎缩的日光里

雨下在没有温度的谈话声

雨下在延长的寂寞边疆

雨下在刮风的纠葛发丝间

雨下在苦闷的窗口

雨下在无人的门后

雨下在街灯的光柱里

雨下在铅黑的夜色中

雨下在饱嗝不断的河流

雨下在时间分秒的刻度

雨下在躺斜的屋顶

雨下在淌泪的檐边

雨下在街心浸湿的胸膛

雨下在岁月被遗弃的广场

雨下在生命无法攀爬的山丘上

然后就停了

雨就这样停了

我的宇宙又开始

亮起了微光

山丘絮语



7.33的清晨我走向入口。

昨夜的骤雨浴濡了细脆的空气,潮湿了硬瘪的泥地,涤剔了枝叶的蓊郁,我沿着日益隐失的小径走入丛林的腹地,越过锈迹斑驳的铁桥,雨季尽管还踌躇不前,但穿梭桥底的涧溪已经干涸,水流的喑哑浓稠了树林间的寥寂。

天色是一种搅混了奶水般的灰白,雨早就停歇了,但胆怯的太阳仍旧在闪躲,树荫的暗翳厚实而沉重,达顶的路线一起头之后就无情地攀高,被我设定一个月只爬一次山的双腿显得有点畏缩,但还是上了,一些目的是唯有依赖本身的意志才能握得住的,譬如健行,没有人可以为你代步,你喜欢的话,就走,不然的话,就停。

就在这个周末的早晨,我独自连串着脚步升高,山脚下的车嚣渐离渐远,除了自己跫音的孤单,丛林依然缄默如正睏睡,我有点为了不见其他人影而感到纳闷,回想MCO期间爬山这活动闹得风风火火,原来热潮就如海啸的退浪一退却不知何时才会反扑。我继续推进,途中树倒拦路的障碍可频频发生,记不起是什么时候这里曾经狂风过境,但东倒西歪的大小树身枝干截拦去路,自己只好从底附身穿透,不然就是以微然颤抖的双腿吃力跨顶越过,更糟的只能另寻歧途绕道前进,原来被开辟的便利在一个狂风暴雨之后就能被摧毁,即使远在山中,在林间,人类的能力也只是如此,面对自然的强势显得不堪一击。




细瘦的途径绕过丛林内一些庞巨的岩石,它们存在的企图有点耐人寻味,像一道道弧形的石墙,某些人很自然的便把它们改装成方向板,红漆的箭头,或号码,甚至是名字,譬如大号字母的ZIZAI HILL。世上即使是看来最一无是处的事物皆拥有其存在的意义,皆有其利用的价值,尤其是半途的那个据点,那颗镶嵌在泥土内的巨大岩石朝天的那面极之平坦,没有人会去考究为何它被如此塑造,但它却成为近乎完美的间歇地点,它会在我心脏陷入最激烈的迫切时提供喘息的机遇,我会小爬上如桌的石面,走到尾端的边缘坐下,在哪儿有一个枝叶交叠而开启的椭圆形窗口,它框住火柴盒般的彩色平地屋,住宅之间翠绿的树冠,几栋高耸挺立的公寓,及公寓后蓝湛湛的海洋,这就是我多年蛰居的岛屿,也是这个路线奉献给我的最迷人风景。

我通常不会赖着太久,喝几口水,即使心跳未及回复正常的缓速,我便起身重续下一个半途。八点左右的天色依然沉郁得毫无动静,林间的光线显然的开始充沛起来,但周遭依旧的寂静几乎在扩广自己呼吸的浑浊声,那是肢体在征服斜坡陡峭的反应,而自己也不想回头,生命中有些事一启动就无法中断,就如今早当我决定完成十二月份的健行锻炼时,我已经摒弃半途而废的条件,如往常一样一爬到顶是唯一的选择。所以我穿透更多的纠缠藤根,跨国更多的拦路树干,那些发夹似的尖弯,人工设置的阶梯,踩踏铺满小径的凋叶地毯,随着枝叶动荡而筛滤下来的滉漾光影覆盖在我背上,然后前头传来一些零碎的内容无法辨清的谈话声,原来自己并非单独一人,可能这世界上,没有人根本可以孤立地独自生活,走了将近45分钟之后,我抬头便看见不远处蠕动着四个身影。




那一刻路线最倾斜的阶段已经结束,我可以感觉地势平缓下来,我维持自己的时速而超越那些年轻人,向他们说声早安,我出现的唐突姿态让他们有点错愕,原来他们也以为整座寂寞的荒山野岭也只有他们四个跃动的心跳,而我头也不回地激力前进,慢慢地抛离他们凌乱的足音,慢慢地找回之前的岑寂。就在最后那一段路程,我进入一片树身笔直的森林,地上的树根虬曲地盘缠如僵化的蛇群,它们紧实地咬住这片土地上蔓延,恰如自己三十多前单身来到这座岛城一样,扎了根,固了蒂,而现在家在这里,至亲也在这里,自己已经无法抽身离去。

经过枕头形状的巨大岩石之后,我知道顶峰已经在望,前头是最后一节缓度攀升的斜坡,矮小的灌木丛依然茂密地守住山径,我走了一段路之后抬头一看,看见了一小片屋顶的尖角,还看见了汨汨飘移过来的云雾,迷茫地蹒跚在树木之间,撒开缜密的网丝缠罩住树巅,本已羞涩的阳光更腼腆地不愿露面。




8.33的早晨我在山名的牌示前停下脚步,弥漫的雾气在顶峰滞留不走,我已经抵达终点,一切都很巧妙地发生在我预先设定的一小时之内。

与60岁的朋友见面谈什么



上个星期和马大的朋友在槟城见面,大家都近乎60岁了,认识也有三十几年,从单身到结婚生子到今天,孩子也长大了,即使还在念书也是在大专,都可说是走向独立阶段,而我们的父母职责也快来到尾声,譬如我们三人可说是已经半退休了,其中一个已经退出职场,另一个是一个星期只教两堂课,我呢就是唯一的客户要下单就做,不然就不勉强了。

所以三个就快60岁的已离开职场的老男老女见面的时候谈的是什么?坦白说,话题不离健康,疾病症状,儿女点滴,还有涉及最多的就是旅行,游山玩水。谈起健康病症,其中一个的伴侣去年猝逝,现在与孩子独自生活,另一个前阵子发现怀有心疾,也决定依循另类治愈疗法,而我们一群朋友都给予全力的支持与祝福,这是私人的选择权利,也不由得局外人来干预。而自己呢至今坦白说一切无恙,但这许多年来都学习怀着一颗无常及感恩心,因为健壮如牛的人在一夜之间病发的例子比比皆是,你以为自己很健康也不需要太安心示骄,因为无常来的时候你怎样也逃避不了。

至于儿女杂事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尤其是自己的学业这方面不太长进,所以很快就进入职场赚活了,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遗憾,反正不是我们没有给予栽培的教育机会,但自己选择放弃或不肯付出,我们当父母的束手无策。其他两个朋友的孩子就标青多了,有一个小儿子正打算赴英深造,另外一个在香港澳洲都有孩子求学,所以不懂是自己太幸运还是不幸,我脱离备受孩子教育的经济压力都比他们早,加上我女儿已经注册结婚,儿子也有了工作女朋友,所以我的儿女烦恼也比他们少量一些,看来确实要知福感恩啊!

其实谈得最多的就是接下去的旅游计划,那个小儿子将赴英深造的明年会过去英国和儿子一起旅游欧洲;另外一个从几年前开始就马不停蹄地周游四海,明年也不例外,而自己明年也只有两大行程,一个是个人的尼泊尔健行,另一个是下半年和妻子的意大利之旅。谈话之中,我就想起有一次另一个好友的妻子说她朋友的孩子非常惊讶及羡慕他们有能力不需要考虑预算去计划旅行,仿佛钱根本不是问题。坦白说,要去旅行,钱当然永远是问题,关键是多大小而已,当然如果是用非紧急款项来旅行,那是小问题,但如果需要出动生活备款那就是大问题,当然我这些朋友都是过来人,旅游的款项都不会是大问题。

谈话中也提及另外一个扬言永不退休的朋友,大家对其观点各有看法,对我来说如果有幸能活到老活到自然离世,永不退休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你的职业是那种可以做到断气的也会有一天,你还是要退休,当你老到神志不清,或行动不便的时候,你唯有放弃工作,所以永不退休是很一厢情愿的,关键是几时要退休的选择才是最重要,我的看法是什么时候退休都没有对错,只要自己感觉生活充足美满,同时不为他人引惹烦恼 - 到了80岁还可上班就去上班吧,或是55岁之后就想停止工作而去享受其他生活方式,那就尽情尽力去享受吧。

与就快60岁的朋友见面,只是闲聊这些琐碎事,也竟然谈了几乎三个小时,呵,真的大家都有点老了。

旧作重抄:新诗 21-10-90晨


一宗不能不提的事件     比早餐还

早     捣醒睡眠于某种右斜的

位置     是吗     真的是

床脚断裂了一根     没有血     声音

甚至理由     他尝试以发尖的眼瞳

去陈列     木床本身的种种特征

加以揣测期间的正确     对错

或是否     其实

有什么相关吗

至少还可以继续赖床




他不只沉溺于赖床     而且

还嗜甜     一种文明的恶习

譬如一窗晨光     一杯咖啡     和

六块糖     用嗜糖的匕舌均拌      呵

再也没有更完美的调配     他说

甜     显得快乐     同时安全

然后端坐阅报     催赶着目光

从娱乐版出发     开始

一场闻字的游戏     嬉耍过

体育版的哭笑     副刊     踮脚

速速蹑过国内焦灼     扎眼

的红色标题     懒得拐弯     避开

内容的网络     虚虚实实的迷宫     然后

滑越纸的边缘     落在咖啡旋舞的

甜甜的烟     落在窃笑的糖块

落在床     继续倾斜的危机     那截

断脚的启思      及短小的触动

在胸臆的雪峰     蓦地引爆

崩裂     坍塌而无声

那时九时才过一点点………..。


咖啡倒在水流的洗手盆里

据他说     太甜了     而且太黑

最好能添些奶浆     生存     据他说

不该特宠颜色的极限     更不该

吞吐过多甜腻腻     圆溜溜的

话     快乐与烟雾     存储着

同质的悲哀     完美的栾体

九时半左右     市议会

的劳工姗姗来迟     浅澈的睡意

扣在鼻尖     只好闲聊

抽烟      喝茶      黄色笑话

十时才开始发动割草机     呼呼地喊

小心石头     有人说     态度谨慎

他却决定了     摒弃了所有的思考

材料     白蚁或体重等等

和床的断脚     扯不上任何关系

试图奔逃     草丛在刃光

恣肆的旋转里     聒噪地嘶叫

偶尔撞击到石砾     缺齿的火花

吱吱作响




21.10.90晨     他

领薄薪的小职员

二十五岁了     拒绝投票

只想换一张新床

虽然这并不容易


注:21.10.90是我国去年的大选日期


-写于1990/夏绍华

-刊登于【南洋文艺】


Monday, December 16,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来不及了


走过比1/4世纪还长的生活

竟没有什么可以留下


从一截手臂     有人在后巷

拖出一具女尸

短发     苍瘦及僵冷

就这样的落了案     警察和

记者陆续赶到现场时

倾斜的薄光     轻柔地

以温唇吻亮她那双忧郁的眼睛

在瞳孔里酝酿了一生而未说过的

话      纷纷鼓翼     以光的

翅膀      飞离火焰愤怒的舌尖

一只硕肥的蟑螂     冲窜     从脚趾

爬上     爬到百褶裙般的头额

选择多愁的地带     站立着

昂头     果敢地撩拨着敏感的

触须




桌面的中央盘踞一丛

在成形的黑夜     左角有一张

遗书     遗书上堆积着几行

水笔字迹:

来不及了     真的来不及了

任何动或不动的     都走得

比我快


手臂是从那堆东西伸出来的

街头的拾荒者说     警察

穿妥面罩和手套     便开始

分类     然后仔细点算及记录

四张长方形的办公室铁桌

六百七十八封未打完的书信

半打刚买的安全套     三十八朵

凋萎的红玫瑰     圣经一本

两打面包     四千七百六十四枚

一分钱的铜币     黑白

电视一架      一些碎裂的爱

其余的      都是未来八分之七的梦

有人推开后窗     窥视

恐慌的眼神不做声

叫他怎么提述呢     关于

整群飞行物体追击女孩的

目击过程




警笛声远去     不停断落

在街头     预待月亮昇起

记者随意按几次快门

简单草稿     其中包括

年龄二十八     单身

死因不详     未揭露的

只有归纳读者的揣测与想

象     人群散去      窗

关好     闩好      世界又沉默下来

夜色以蟑螂奔逃的速度坍塌


(完)

-写于1988/夏绍华

-刊登于【南洋文艺】


Saturday, December 14,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花店


想到           突然间

书桌上左角的水晶花瓶

寂寞赤裸裸地匍匐着

光      幽冷地摺叠在

指尖触及不到的

透明里


她便停下来



转弯     停止啄食

展翼     白鸽陆续回天飞去

走过暗翳丛生的店铺

一些云     挪动着

摩天楼的发茨间     悄悄的

风和阳光     来了     又走了

花猫蹑足     走下已生锈的

螺旋式的旁梯     不愿

惊醒岁月憔悴的伤感

选一束吧!她焦急地抬头

雨就来了


钟楼     在远处敲击光阴

的鼓面     声音自阴郁的天色

逃离     滑落     轻柔地

弹打垂悬的环圈     在耳后

细数发尖的一生     一不小心

便弹裂于胸间酝酿的恐惶

关于花卉     关于生命露台前

凋萎的光影


所有的花卉     包括

康乃馨及蔷薇……….。




不要注视我     注视

以割裂的眼光

那是最后一次尖叫     然后

自我爆裂 --- 愣了愣

她掉头走开     像往常一样

每一次在花店前


清早一个人喝奶茶

三十岁诞辰     照旧上班

没有人提及     电话或生日快乐

也没有     本来想买些

花或什么东西似的

庆祝年龄不断倾塌的悲壮


雨就来了

最后一趟巴士也准时开走了

她避进屋檐底下     踩到

一枚腐烂的苹果核


-写于1985年/夏绍华

-刊登于【文艺春秋-第六步诗坊诗辑】


Friday, December 13,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在水湄


在湾岛尾多风的山坡上

斑驳晨光的碎屑渲泻如触水的宣纸

在水湄浴湿我的弧背

柔细的雨滴倾斜溅落池面

整遍剔澈如镜的花海速速绽放亦速速

凋零如时间一闪即逝的轻雷

惊醒一枚长久被放逐的沉睡火光

近乎熄灭的虚弱

开始蠕动如恣肆蔓延穿越草坪的鲜红野蕈

烈艳的色泽炫目得叫人微微混悬

恰似一种瞬杀间变得哑口无言的生命错觉

在歌声流丽的回荡纹路之间来到

和窗外的乱枝密叶同时倾泻一丛柔软的蓊绿

落在鱼群浅游的水光薄层

层层开屏那些目光触及的似曾相似之图腾

在那一刻在水湄




我再次醒来

原来那个闪逝的错觉竟是

一个昔日的真实肢体

曾经那么亲暱地靠近深切地抚爱

以文字把诗句行行凿刻在美丽的乳房

思考如何以文字刺探温暖而寂寞的私处

用漫长的书写姿势不断交配

繁衍野心和伟大的梦想

苦苦撑持孵卵的精准温度

追索未知的结局或者一些细心咀嚼之后

也无法阐明是什么滋味的果实

呵     回首那些剧痛或愉悦

都是一种叫人不禁怀念的折腾

都曾经陆陆续续来过

并且未曾离开

停留在这里在水湄在这一刻




缜密的雨丝急急飘越如遍体鳞伤的记忆

遗忘毕竟没有过去式

遗忘让我记起所有的寻觅都可以终结在这里

在水湄我终于阖眼逐渐睡去

水珠蛮横敲击池面时惶恐的鱼群纷纷返潜深处

颤抖的枝叶纠旋在刮风的乱发之间呻吟

所有的错觉其实自有本身被误解的真相

随着模糊的意识在歌声里隐没     消失

如枯槁的野蕈缓缓褪化的颜色

多年以后飘雨的一个清晨我试图以

苦涩而生硬的意象为静静腐烂的火光疗伤

濡湿的天空轻雷连接不断

凋谢之后又速速爆开的水花交替不断

不断扑叠在我弧背上的晨光

一分一寸地溶化来喂食

我那清浅的睡眠

在水湄在湾尾岛

多风的山坡上


多年以后

我所豢养过的文字

和自己纷纷醒了过来


后记摘录:“……….发觉原来文字是不会消失的,时间可以无情地过去,但是文字将会永远留下。所以想想,”耍文字“也可能是这一生自己唯一拥有的一点点技能……….”


-写于2014年/夏绍华

-刊登于【蕉风】508期


Thursday, December 12, 2024

旧作重抄:诗歌 住在房间里的影子

 

飘流在海上的房间里

住着一丛影子

多数的时间他们

沉默着枯坐或偃卧

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沉眠

睁开闪着蓝焰的眸光

只有云翳穿过一面小窗口

蹑足侧移房间的地上的时刻

他们开始骚动

很温柔的起哄交谈

和海浪声一样有一种甜蜜的气味

凝视着那些云翳而刻意回避碰触

仿佛是一片晦涩阴暗的记忆

模糊但又刻骨铭心

无法承受的悲伤却遗忘了

唯一的伤口

遥远的事犹如遥远的海洋

摆晃的天空暗了下来

云翳消失了他们

又缄默下来抱膝端坐

只是换了位置

整个世界便开始倾斜




房间继续漂流在浪涛的舌尖上

忘记方向

也许是快乐的伎俩

没有人唱歌的夜晚

他们昂首看出窗外

那是唯一可以做的事

因为他们只是影子

不需要为爱情饮食

所有的感受都会逐一逾期

从他们拥挤的胃囊里翻吐

接着他们会深觉深深的饥饿

开始患上严重的晕眩

但海浪格外安静

无声恰似在窃笑聆听

那些破碎的打嗝声

刺耳得叫他们双手掩耳

毕竟他们只是影子

噪音可以从皮肤的细孔窜入

住下来在体内的每一个方寸大的格子里

偶尔会咀嚼格子的尖角

不可以过度使劲因为牙齿太利

只能在暗地里秘密进行

等到海洋的靛蓝剧烈翻滚的时候

房间里住着的那丛影子

他们互相抚触摩擦着铅黑的脸颊

取暖的时候继续交谈

交换一些猥亵的淫意诗句

营造一种高层次的自我快感

暂时遗忘了性别

在交配的狂喜中剧烈遗忘了

时间的形状也同时

摒弃了自己的轮廓

选择配偶之后便烙汇成一体

瘾嗜地迷恋着新的身材

深喉和舌吻没有间断




他们各自占据一个无人的角落

伺机一些交配的梦呓

毫无意义得叫他们无法忘记

时间开始色褪成一件剥白的纱布

他们继续漂流

房间继续放肆地漂流

日子无限度地漂流

在海上的一个深夜

当紧锁着的性器官极度疲惫后

他们开始烦厌地唾弃对方

接着推开对方

回到自己原来的模样

回到自己的封密房间

在海上漂流的房间里

沉默着枯坐或偃卧

等待另一片云翳




(完)

-写于2014年/夏绍华



Tuesday, December 10,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如果在寒冷的晨光里




就在寒冷的晨光里           我唯有

苦苦觅寻那一些些没有着落的答案

如果还能神志清明地醒来

昨晚种种酗酒之后的迷言幻语

因为无法确认的虚实而显得诡秘

显得破碎及无比的沉重

而那具柔软又疲惫的梦想

总是在结一连三的暴风雨之后

搁滞在湍急的浅滩           卡在卵石之间          

水光荡漾着馥蜜冷笑的影翳

如果在寒冷的晨光里还可以一字不漏地记起所有的疑题

教我如何在窗镜的雾气层勾勒所有的答案

当第一张阳光的薄片飘落

窗外移动的景物浮现了轮廓

方向在移动的闪失之间顿时说不出话来

不晓得自己在那里

不晓得自己的位置有什么意义

而火车就这样的速速穿越时间的境界

稠密的夜色偶尔显得永无止境

我只能遥望而不停的遥望

黑暗其实是温暖的          赤裸的            

还散发着软糖的味道

当你看不见时也许就是最美满的时刻

蒙蔽不需要光明来戳穿真相

因为真相始终就是一头伺机脱绑的困兽

也许在寒冷的晨光里生命已萎缩成一团雾气

失去话语的挽歌

一部配乐支离破碎的喜剧

呵 梦想与复活将会交媾在别离之前

如果在寒冷的晨光里..............

(初冬Napier 2018)

后记:年过半百之后,今年为了陪伴升学的孩子便远赴纽西兰短住三个月,就在一个寒冷的冬季早晨醒来,独自站在结满水珠的玻璃门前遥望晦暗的天空,突然间想起这一生中的种种,自己如何走过这五十多年的岁月,梦想与事实,期待与失落,深感无限唏嘘。


旧作重抄:新诗 一座城市的笔记


1. 一丛在蔓延茂密的铁树公园

自城市的胸腔最核心的地方滋

长。高低高高低高低低高的树

巅牵连成单调突兀的棱线。在

嚣然的花季里唯一盛开的不是

花而是霓虹媚惑的眼睛。畸奇

的叶状是青绿的玻璃与镜子在

互相摺叠着阳光纷纭的碎片展

耀自己的亮丽。


2. 城市的天空是郁蓝色的巨人

。雪灰灰的云丝在弧驼的肌肤

上纹刺流动的图腾。




3. 公路是一把在转弯抹角地巡

游的黑色手术刀。沿着预定的

虚线城市健全的四肢内脏给剖

解成凌凌散散的切块。像玩具

拼图这是一幅凑配不拢的风景

与轮廓。


4. 拒绝孤矗一生的烟囱横在街

心走起路来。发动机与转向盘

穿上剪裁优美的夹克招摇过市

。排气管把公路点燃成一段段

大雪茄。




5. 连翕眨眉睫都要规律化的交

通灯倨傲地指挥整座城市的节

奏。通不通,过不过,请注意

它的瞳孔。


6. 头颅在涌动的人潮中自我飘

浮。爱和表情在现实的石臼之

间被舂磨成一掌心的纤粉。盲

目的鞋紧追着时间急慌慌的列

车。


7. 纸屑与尘埃应邀风的孩子来

开连场露天的乐于怒演唱会。

苹果青的罐装七喜从7-11滚

到路中央从路中央滚进壕沟里

。垃圾在悄然中朝往城市的每

一根血脉展开彻底阻塞的欲图

与阴谋。




8. 有人持守四处流窜的摊档摆

设一碗碗的血汗去买取生活的

切片。


9. 苍老的脸谱在多风的后巷筛

漏着残余的岁月飘来飘去。踽

踽的破布鞋已走不进窄巷尽头

那辽阔空洞的繁华。暮日在他

们秃疏的脑后渲泻的光束如金

色的蚕在蚀噬着最后一根黑发


10. 孩子在荧光幕里与软硬件

蒐集二十一世纪最后现代主义

的童年。纸鸢,陀螺,跳格子

,玻璃弹珠只有展示在写实主

义的记忆博物馆内。




11. 有人拖一条细细的黑尾巴赶

在潮流的风向中探索时髦的海市

蜃楼。有人瘾溺在游戏机前用两

角的硬币把青春按掉。有人漫荡

在浓妆的购物广场里把年轻点点

滴滴地刮出来卷成一根根的香烟

悠闲地抽吸。


12. 另一种上帝:兑现机与信用

卡。


13. 快乐的子弹构思每一个悲剧

的结局。大量的精液在暗夜的胸

怀中游滑向温存的卵巢。


14. 结论:颓腐,废墟与毁灭。


-写于1990/夏绍华

-刊登于【蕉风】435期


Monday, December 9,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早晨一场雨后,有水滴声…..


我依然还拥有接近饱和点的神思全面控制一面

驾驶盘     当三十岁跨步逼近时     尽管所有的水仙

包括铁树皆在青春的裸背上开满绮艳的花色     我

唯一的动作便是叹息     端坐     进行一种凌碎的阅读

校对生命里的喜忧     哭泣或笑声     也只是稀稀落落地

洒跌了一地     等待月亮惊醒     在它银质的眸光里

速速溶化     不留痕迹     卷着秋意萧瑟的风吹动我

窗前的月光时     我便聆听枯枝相互交击的讯号     从中

无所领悟     是一首无言的歌     是生活中

一段意义不明的虚无     时间在无可奉告的情节里

兜兜转转     以食指的尾端挑戏我脑后的白发

如春蚕吐的细丝     关于岁月的梦魇     它已来到睡眠的

演台上做一次简短的彩排     而我     三十岁已过

伫立于街旁的寥寂里眺视散云轻轻滑过沉绿的山巅

已感觉不到它的速度     连方向也顿失了价值

因为连自己都看不清楚时     它已翻越抿嘴吃吃虐笑的

第二个山峰     无声     也无息     如蠕动的云翳     剪贴式的

棱线再缤纷     再眩目     也只是一种黑色的质体     和

黑夜的安静一样羞怯     那种跨步的足姿     来了     又去了

总是快过我感应的敏度     恰似     一把锈黄的去骨刀

漫不经心的便会留下一块细碎骨     在生命期预着剔亮的

颈部     触发一种经期般的痛     我说:算了     每一种痛都

是一种启示     另一个再出发的章案     粗糙而多支节

浑圆的完美     永远绷紧如一双薄透的蝉翼     不堪一吻

真的     不堪一吻




谁能为青春缮写整套身世的定律     譬如颜色与时限

青春就是深夜里一连串电话铃声     考验着你的睡意

罔顾岁月的刻度     它是一只扑灯的巨蛾     每一颗心

都会嵌入一小截的丝蕊     而我     经历与情绪连场的

讼诉案后     显得万念俱灰     对种种喂亮蕊心的方式失去

把握及主张     在生活的风雨中我依旧无法占据一个

心理上较占优势的位置     三十岁的巨翼

正预备自悬崖跃下     对情欲的桎梧我显见失策

依赖     及被动      横行如一只蜈蚣的层层细足     有人

坐在公园的小秋千上说:用火红的青春     把我

荡到海蓝的天空去吧


涉足越过岁月的浅滩便是隐寂的河床     或是     尖叫的

急湍     是不是每一只游鱼都得潜入水影的

温醇里交媾     产卵     而我     独臂攀住三十岁

感叹号的细点     贪婪着单人床的汗味     那种巧妙的面积

是我唯一可以私储梦想的地方     那儿大量地鲸吞我

赖床的快乐     用它来灌溉不肯背弃的一小片梦田

我想:答案     如雪花     如雾气     如草尖垂露的冷透

我的祷告书里植满颜色纷杂的声音     蓝的忧郁     红的狂欢

紫的浪漫     甚至黑的沉吟     我对纵坏生命从不感

虚心     我更乐于向一种嘉年华式的生命图腾进行

种种探险     喷火的男人     升空的飞毯     吞剑的深喉

或是浓妆的小丑     皆是我审核生活标价的各类指数     皆是

我快乐     满足的源头




重提关于游鱼的疑惑     我实在无言相对     

交媾的庄严我无所适从     对产卵的神圣我同样依旧意见

相左     涉足越过岁月的浅滩我寻找放晴的歌     当太阳的

足踝踏进响午眩目的光圈时     众人皆说:青春嘛     早已

瘠枯成一具遗骸     我便在僵硬与冰冷中搜索长刺的语言

灼伤性的火种     向那日益麻木的感官施暖     热能

温度层次不一的热能     是我存在的证物

我说:除了存在     也要飞行


早晨的一场雨后     有水滴声穿过记忆的耳朵

我伏案于窗前的淡光里聆听     同时缅怀过去的种种

三十确只是一种编号     与玫瑰     与双人床     甚至与梦

都无关     我醒来之后便端坐于慵懒的潮湿里整顿

混乱的情绪     把曩昔的墟堆留积原位

放弃进一步处理的概念     只等待日子     从一个熟悉的

弯角走来     一切颜色已敲定     在一场下了整个早晨的

雨后      聆听着刺耳的水滴声     才知道每个明天

都等着去髹漆




(全诗完)

-写于1998/夏绍华

-刊登于【蕉风】486期


Saturday, December 7,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鱼与蜗牛


落照     零零散散地

隐入碎云的午后

公路     迸溢一流

日光濯足涉过的车河

急湍如昔的涌动中

我看到他     求窜

像一只鳞光溜滑的鱼

弓腰摆尾在浑浊的烟波里

时而遽游横切河身

深潜向河床     或

侯憩于河岸

 


我看到他      总是反覆的

求窜像鳞光溜滑的鱼

在某些日子裸照隐入碎云的午后

洄游固定的浅滩     加入

类似竞争缜密的奔波

拎握住的五双数字

在掌心追逐     匿伏     揣测

恣意又欢愉的玩抓迷藏

最后以各种错巧的姿态

四个四个

凑叠成毒瘾

在许多人的身上

已病入膏肓




在某些日子落照隐入碎云的午后

他化蜕为鳞光溜滑的鱼

泅窜     危机重重暗伏的车河里

叫卖一张张的希望

毕竟     在苛戾的现实中

他只是一只老迈的蜗牛

驼顶着家那绕旋的螺壳

纠缠着八开活生生的口

在压窒的重量下     唯有把生命

廉价地下赌在别人希望的赌注上

把灰苍微秃的头

从日子的夹缝间

挤出来

在生活的余韵里

找一丝额外的喘息


-写于1989/夏绍华

-刊登于【蕉风】428期


Friday, December 6,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葬礼三宗


葬礼(一)


其余的时间     我便端坐写诗

或阅读     一册怪异     善变的书

以日子踮脚的行速     自前几回我

便发现节奏及剧情渐转迂缓     内容

显明趋向空泛     重复     无可奉告

我开始胡思     乱想     调换坐姿

小小的疑虑     开始支使蠢动的

焦躁     然后


雨也停了     把书合上     蓝天

因为过度的漂洗而显得苍白     濡湿的

歇寂悄悄擦身而过     各式的水滴声

螺旋状地荡开     在空气里层层交吻

覆叠     微击折皱的窗玻璃     脆弱的震动

不时透明地须触心某方块纤薄的地带

撩破了一痕痕精致     细腻的

哀意


快乐暂时这样的死去………..。




葬礼(二)


其余的时间     我只端坐阅读

鲜少写诗     壁钟不断扭曲     溶化

我发现字句间的流速竟降近枯涸的局势

断落严重疏离     主题被筛滤得留下

一片尘埃     感应告诉我     类似

干燥的学习经验隐约中又回来

我想     调整情绪的频率

是时候了     不久


曾在窗镜上速速疾走的雨迹已蒸蜕成

水的细花蝶     追着阳光绕道飞走     风

兜了一圈又急急折返     感性的唇

吮贴于镜面上     然后离开     没有

其实没有什么是永恒可以挽留的     合上书

惊觉所有跛瘸的晦翳皆攀爬向房角

狠瞪住我     预备渲泻     瞄准背脊某节

难以辨认的弱点     反扑     这其间的

企图     我深感困惑     而且束手无策


命运是不是真的偶尔比一切优越

超强与霸道     或许此类颓废的说法

是确存的     当指掌连虚无都无法

握紧时     彻底失守了     一些靠近的梦

因某宗挫败的重量     再次仳离……….。




葬礼(三)


其余的时间     我依然端坐阅读

阅读一册同时也在阅读自己的怪异

善变的书     发现全书唯有的一页已

涤褪到完美的雪白     而夜却深了

枝头有蝉朝向玄月幽啼     我熄灯就寝

睡眠在床底下惊醒     戏虐我以

狎猥的呓语     而我     坚持用二分之一的

清醒去等候     揣摩这种空洞的

葬礼     推测它的日期     甚至预先

草拟墓碑上的字眼     接着


我翻身     沉沉睡去    睡在

那张纸自焚的火焰里


(全诗完)


-写于1996/夏绍华

-刊登于【蕉风】473期  


Thursday, December 5,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第一首情诗



( 因为我疑质     所以种种对

爱情的刺探     我会显得失措

及无法解答 )


涩夜的眉眼在快餐店的窗外窥视

窥视暖晕晕的灯泡泻着忧郁的光

我的牙床     切过面包切过肉片

切过沙律切过面包     寻索

一种点与点之间最圆满的结合时

两枚红辣酱滴落     落在泛黄的稿纸上

去年方始圃植的第一首诗

沁开两朵雪花……….。


夹在类似贫瘠的时空     爱情的

滋长方式     显得严重缺氧     超缓

及冗繁     我试图挽着它的手臂

走过闲长且蜿蜒的夏日街

只可惜还未走过所有的橱窗

黑夜在难以臆探的转弯处成形

最终一片亮丽的窗镜后     一颗草莓

慢慢地      腐蚀在微红的光泽中


走出快餐店     信     和一把剪刀

选择午夜最沉默的时刻寄出去

我决定     决定光阴的齿轮

不许恒久地倾轧过正快扑翅的伤口

所以     我唯有开始重新测量

自己寂寞的体积     甚至蒐集

日子某种孤独的低音

那晚     在我梦土上的蓝空

整座泰姖陵飘过     对我说

“永恒     其实并不存在………..。“


( 虽然我疑质     但是种种对

爱情的刺探     我依然会显得

失措及无法解答 )


(全诗完)


-写于1990/夏绍华

-刊登于【青梳小站】系列12


旧作重抄:新诗 最后一次蔷薇式的抒情

当太阳泊在一个角度极尖锐的位置

我便从午睡的边缘散步回来

枕着清浅的倦意     聆听

蔷薇在光和影里轻轻凋零的声音

感觉很相似去年看过的一场电影

你说:呵     这样的结局     悲伤那么深

当时的蔷薇     在风中开遍整座山坡




我注视蔷薇飘落以忧郁的颜色

看见水珠缜密地贴在窗镜上

(那是南方一场细雨的旅行

(洒过寥寂的梦境留下的哭泣)

我曾经尝试去描摹方向不定的水纹

加以阐释图案中意象的流动

可惜呵     诗藻皆诗情这般欠缺的我

答案如恍惚的蜃楼同样叫人无法掌握

在生命线上     枝叶交叠的地方

谢谢我们的岁月曾经愿意交遇

不必为昙花的相聚叹息     也许

从此我们更懂得如何去爱

如果另一个春天还会到来


-写于1990/夏绍华

-刊登于【青梳小站】系列10


Tuesday, December 3,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Composition No. 2:飞行鱼



I.

让我     请让我踞伏于你左胸的裂痕

思考     频密地抽烟     已执拗的砾石

饵诱记忆的假想敌     去捣毁

心脏的第一度飞行     虽然感伤

但其实充满奇异     诡惑


II.

笔尖     我彻底信任的笔尖     刮破

每一种幻想硕巨     丰腴的乳房后     我

决定走开     从你的平底鞋的蝴蝶结

看见褪化的萤火虫     微笑的绿光

木马     及针线盒     你曾善意地唆使

针头的耳洞     穿过缤纷的尼龙线     穿过

愉悦的分秒     织一件无袖的外套     

条纹的     你说     说在我敏感的颈后

留一截体温的呼吸     滑入     似春泥的

蚯蚓     卷曲在恐惶的发尖后     这是

遗忘     唯一无法消化的物体     当我

决定走开


III.

雨滴不会再来     散步     甘露也一样

拒绝成形     我发现草地上有一粒苹果

在艳阳下超熟     过度发酵而醉烂

有蝉     午后飞到它的核心嘶鸣     蛆虫


也同时躁肆疾走     钻入日子的第八根

肋骨     呵     吊钟的胸膛     我们

确实已经来过      飞越瘫痪的沼泽域

芦苇杆撩落几片空幻的鳞光     飞跃

断臂的木椅     那儿有鱼状灰影重叠的

气息     第一枚苹果核吮吸泥液      茁芽

匍匐的地方     而我们     以稚龄的游姿

游过暮色媚惑的瞳孔     炙烈的红霞焰火

试图来斡旋     还有风雨颓沮的斜度

那种强迫削果刀完全忘记果类的痛楚

那种薄刃相互拥吻的割切     是不是

是不是每一叶鳃鳍以同质的芒刺

相互召唤时     梦呓便要赤裸     日子的

长度便要修剪     是不是

我无法解答     我只能以忧郁的速度

转时间的弯     没有回头………..。


IV.

让我     我说      让我短暂地背弃

玫瑰瓣的浪花     容我狠狠地喋唼

扭曲的蔚蓝     及所有濡湿的碎忆

海鸥来过了     尝试涤濯它的幽愁

烫斗状的云也因无法熨贴摺皱的波纹

而怏怏离去     这是唯一我苦苦思索

的秘密     深奥而综复     综复如

母鱼的繁殖器官     用十万个光年去突击

一种等待     沛饶的精子潮守候第一次

尖叫的引爆     你说过的

温卵的凌虐

V.

岛屿逆流折返黑色的河口     更黑色

的巨大荒凉     整座珊瑚丛纷纷失火

颜色被燃烧     完美的梦被绊倒在

街边红砖瓦的楼宇上     流离的山

飞跃过     用绿茵茵的投翳包扎伤口

而我     我只想以遗忘的舌尖舔愈你

左胸的裂痕     不再飞翔     甚至提及那弯

光阴的浅滩     静丽的礁石间     两只

飞行鱼交遇     触鳞     曾经相吻的

句点


VI.

不想     其实连翻身都不想     听感觉

说     一床的百合花泅向爱情的堤岸

在心情赘积小小棺箱上     有光

纤弱地闪烁……….。


(全诗完)


-写于1990/夏绍华

-刊登于【椰子屋】第21期


Monday, December 2, 2024

旧作重抄:散文诗 走失


~走失的答案

礼拜天的早晨     你穿着短促的鞋声走上教堂的

梯级     甘美的圣歌回旋于净澈的气氲里     悠悠

地     然后又悠悠地溶化    我在花玻璃底下的光

池里端坐     那是个最尾末最孤独的位子     暗翳

与明亮搭肩同居的地方     你悄悄靠近     坐下

不说一句话     许久许久     我感应到有唇片吻贴

于耳边     你的声音钻进我的耳川:告诉我     生

命是什么     我犹豫地轻轻抚你的长发     想了想

空洞的脑海也不晓得要如何回答     清丽的歌声

继续悠扬于暖晕晕的晨光里     有小风自旁窗刮

进来     细柔的线条触惊了祭坛上沉默的烛火

我们还等不及祷告便起身     怏怏离去     再纯净

的歌声似乎也无法洗涤那灰影重重的心情     跨

出教堂的篱笆门     太阳以把自己泊置于一棵火

枫楻的巅头     我们绕道缓行在逐渐醒来的街心

     大家都没说话     只是走着     走进人群涌动的

早市     一丛翻腾的喧闹向我们速速围拢过来

就在各类摊位之间我们看见有个盲人抱着吉打

自弹自唱     瘖哑的嗓声紧跟着手指拨玄的姿势

     我停下来掏出一枚银币一挥     倒放的帽子跳

起那银币脆弱的声响     他继续面向人群唱快乐

的歌     你说:那是一双会微笑的眼睛     我握住

你的掌心     说:这也许就是生命     你抬头望着

我     双瞳闪动着深邃的困惑     这肯定不是你预

期的答案      其实我们又何必去苦苦揭露生命的

原貌呢     只要我们勇敢地把掌心伸触黑夜最深

色的地带     多多少少便会预知自己的未来     只

要我们继续沿着形状不定的幽暗搜索光明     我

们将明白快乐与悲伤皆有同样的温度     生命的

颜色是甜是苦     已变得极琐碎了     我们远离了

人群     远离早市     远离教堂     而你的答案    

仍旧走失在风中




~走失的迷宫

我们就这样继续在一座小小的迷宫里呼吸     那

儿开个眺望北方的天窗     窗玻璃胶贴着一片厚

实的蓝天     我们日复日在窗底下蹀踱     进食

或入眠     而天窗外偶尔有安静的云垛轻轻游荡

无声无息     有时一飘越过     有时竟停下来     化

变自己的体积与形状     一只天鹅     一艘帆船

一朵花     像一场精彩的魔术汇演     然而我们总

是在百般忙碌中纠旋     我们总是看不见     我们

就这样继续在一座小小的迷宫里呼吸     哪儿有

座凝视东方的阳台     阳台上开满了缤纷的九重

葛     它日夜沉默地遥望着灰蓝的海洋     起伏的

浪头显得忧郁     不安     恰似自己心深处私秘豢

养着的一个要远航的梦想     涉过天涯     穿过海

角     走到世界的屋檐上流浪     然而匆匆又蹓跶

了许多年     自己依旧随着生活指数沉浮     梦想

依旧没有实现     我们就这样继续在一座小小的

迷宫里呼吸     天窗外晴雨的交递     阳台上的风

起飞花     仿佛愈变得毫无相关了     只是一味盲

目的挤入人潮四周走动     也不揣测不在乎出口

的方向     沿着隔墙行走显得更可信赖     而且安

全:你说     我想应该是吧     反正大家都一样

满足地蛰伏于那一小片温柔的荫凉里     反正大

家都一样     不知不觉中肩背着一座早已走失的

迷宫     彳亍在那不停兜转的风中




~走失的心

我想我不会再给你写快乐的诗     你正要开始一

场命运的远行     你说:我的梦已飞到该转弯的

地方     你就要去远行     简单的行装     交错的心

情     都挤压入皮箱的黯漆里     我掌握不住方向

地游逛街头     坐在第五十九层的餐厅窗旁     眺

望三点钟     往加州的飞机     心中不禁有一点点

悲伤     深夜陪着孤独倾听Carole King的情歌 

蔷薇已开满窗外的天台     这正是恋爱的季节     

而我们却已分开     今早走在公园纷杂的树影间     

蒐集初漏的阳光     你已身在叶落秋深的地方

我如昔生活     继续探觅另一个明确的方向     你

还记得吗     那年我们冒雨去看黑泽明的《乱》

     《锡鼓》里的小孩     或是 《Babette Feast》

的夜宴     呵     这也许是朋友之间最纯真的分享

为我们挽留一些些关于春天的记忆     让时间把

它烧成一个美丽的胎记     活在心底     多年以后

     我仍旧还在这阳光丰沛的国度     繁忙于幻憬

与现实之间的大蓝图里     用干燥的岁月去铸制

一段赤道的梦     一个周日的早晨伏案听着 L. Co

hen的情歌     有蜻蜓在窗外高低飞旋     我借来

一点点零碎的闲情写诗     不经意地想起千山外的

你     信里你说:理想都纷纷被浅搁了     我只有

重新找回那颗走失的心     我想那儿该是刮风舞

雪的冬季吧     你会不会在窗玻璃上呵开一层雾

气      偶尔写下我的名字     一个远方的朋友     还

在这里      在雨后的夜色里偶尔剪落一片洁净的

月光     用回忆的余温书写祝福及慰问的文字

遥寄过去给你取暖     给一个向你这样的朋友

我想这是唯一可做的事




(全诗完)


-写于1992/夏绍华


Sunday, December 1, 2024

旧作重抄:新诗 Composition no. 24: To Agnes (IV)

 上集:

【我只想出发     一出发便不再回来】

Agnes     你胸拥一丛恒久的迷惑交叉着

纤修的腿     坐在那儿     我在镜前栓搾着

血淋淋的脑袋     而也栓不出那滩细小的

疲倦     你只是懒慵慵地远望于镜内

那种骚姣的嘲意     若隐若现     所以我说:

Agnes     你的迷惑是确存的     我才刚刚

完成一座庞浩的工程*     显然     这是

几个月来唯一微不足道的成就     呵     唯一

多么触伤的字眼     颓丧得叫人不愿提及

笔尖     诗作的业绩陆续滑落     滑落

到半山腰     那是窗外远处几头云涛的动向

不明却有迹可循     Agnes     你是否还在

凝视我那瘦骨嶙峋的肢体     凝视那面

捲收着双翼的裸背     而在窗前     蜡亮的

幽蓝挥手向我     怂恿我急急出发




后来     由于幽蓝盛意拳拳的力邀

我终于振翅开航     虽然目的未定


下集:

【如果可以     我要翻新每一个未脱壳的明天】

我以为你是不会懂的     Agnes     我又说:

那么     生命呢      你听了托腮     蹙眉     沉思

说:生命是一架喷射机在蓝空刮开的烟路

动向不明却有迹可循     你懂吗     接着微笑

我在沉甸甸的缄默中拨开丝质的帘簾

宛如那年夏末     在岁月迷途的边缘     在

湖畔拨开枯槁的层层芦苇     竟腾飞出

一只图彩精致的甲虫     停在我的掌背

你捉住它了吗: 你问     然后调换坐姿

我说:放走了     我不能不为更多快乐的

筹备工作而自足于短瞬的瑰丽     你懂吗




你眨翕着睫毛     我看到你扬开的发丝

缠系一些浑飞的问好     最后     也只好

放走了     像一群短线而速窜的风筝

你说:不懂     往往比全懂占着更骄人的

优势     往往可从未知的细节中取得更

丰饶的回馈     不懂     是一场智慧与命运的

演出


Agnes     我的惫累是真实的     具体及可触

那是一篇冗长且繁复的科幻诗     写好了

便储入雪柜内冷藏     添盐     期遇春天

或许应设法向飞碟的驾驶员预约

可惜呵     诗篇已冻结成手卷式的薄冰

春天(也许不)回来的第一个早晨     飞碟

早已撤退     Agnes     对这首濡湿的诗叠

我唯能想出类似伤感的处理手法     把它

巧摺成二十四朵白底黑字的蔷薇

挥向望海的阳台     任风飘零     至于其他

涉及懂或不懂的难题     我只能勉强地

倾向有程度的思考     我说:由于疲惫

偌长的介入     我不可不向明天保留

某些可理解的焦虑与忧惧




Agnes     你是否还在凝视我瘦骨嶙峋的裸背

当我开始鼓动积尘的羽翼时     窗外

有燕群轻轻回天飞去…………


*当时我正完成一首两百行左右的长诗


(全诗完)

-写于1993